大卫的囚徒(150)
“还说那条河里全是断指断臂,还有眼珠子。”他指指自己的眼睛。
“那你还真是命大。”我微微嘲讽。
“那是。”他笑得更狂。
我不语。
“好了,我说着玩的,以后都听你的,好好过日子,不和那些狐朋狗友来往。”他又作乖巧状。
“别向我保证,向自己保证。”
“好好好。”他举起三只指头起誓,“你相信了吧。”
“希望你别本性难移。”
“不会的,为了冬哥你我也不会了,我会好好修车,好好赚钱,我要养你的。”
“我不需要你养。”我笑笑,“你顾着自己和爷爷就好。”
“这怎么行?我说过要宠你的,你就乖乖地让我养。”
我无奈地笑笑,他又扑过来俯在我身上。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夏秋冬,兰香,蝉噪,梧桐,莹雪,四季轮回,转眼就两年过去了。
我已经习惯了这个城市散淡的节奏,每天清晨和楚竞一起去馄饨摊吃早点,沿着河走,看着河边须鬓皓然的老人听着广播晨练,风韵犹存的妇女对着河面梳理头发,穿着虎头鞋的小孩子捧着小人画坐在树下转着眼睛看。
一抬头,白墙黑瓦,飞檐纱窗,天空是湛蓝的,近处,远处都是二胡幽幽的声音,时而苍凉,时而明快。
我和楚竞一直保持着两年前的关系,没有跨前一步,也没有后退一步,他似乎已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像是夜晚灯火通明的一扇窗。
他近年来工作很顺利,在修车行学了个饱,得到老板赏识,荷包渐渐鼓起来,在邻里邻外间的口碑也渐佳,爷爷很高兴,一个劲说他长大了。
难得的是,他对我依然很好,他的好是粗中带细的,免不了一些幼稚的痕迹,却深深打动了我。
时间果然是可以改变一切的,想起很多年前,年少时的承诺,年少时的狂热,飞蛾扑火,在所不惜,现在想来,却是混混沌沌的一片,虽揩不去,也不怎么鲜明清晰。
第102章
这两年,我的生活很平静,每天夜未深就睡下,清晨随着鸡鸣声起来,几乎不看时钟,饿了吃饭,渴了休息,每天中午蹲在院子里看书,一看一个下午,直到书页上太阳的光晕褪去,才微微闭上酸涩的眼睛。
又开始抽烟,各种劣质的烟,全当作是慰藉,静静地看着两指间那截蓄积得长长的烟灰色,轻轻掸掸,小撮小撮地落地,转眼间,灰飞烟灭。
像是什么也没有存在过,什么也没发生过。
有时候,看着这个小小的院落,一盆白玉兰,一堆粟米黄的谷子,一只溜进来打瞌睡的花猫,突然有种错觉,自己怎么会在这里,一切都似不真实。
心里始终有块是空的,苍白空旷的一片。
楚竞几乎每天都来陪我,和我说话,有时候也陪我安静地看书。知道我喜欢看书,他常常买来给我看。
“冬哥,出去逛圈,今天太阳好。”他过来拉我。
我仰头,看看金色的阳光,眯起眼。
“走。”他不由分说地拉着我。
我们照例走在那条茶馆酒肆林集的小街上,这条街算是这个城市的繁华之所,仅有的娱乐也基本上集中在这里。
他兴致很好,买了热乎乎的糖炒栗子抱在怀里,阳光下,牛皮纸上渗着油渍。
“真甜,冬哥,你尝个。”他飞快地剥了个塞在我嘴里。
我笑着咀嚼。
“冬哥,你看,去那看看。”他指着一家简陋的小书铺。
书铺很小,书也很少,基本上是一群背着书包的小学生拥挤着凑头看漫画。
“让让,让让。”楚竞一个劲地挤进去,和小学生抢看漫画。
几个扎麻花辫的小学生扑哧地笑。
我也随便看看,想着买本小说回去。
最边上的架子上是一些零散的画刊,海报,面皮上积着薄薄的灰尘,透着一股樟脑丸的味道。
轻轻抽出一本,一看,是本旧影集,上面有穿旗袍的民国女子和一些烟草广告。
陈年旧事,总是隐藏在生活的角落里,出其不意地挑动记忆的弦,影集上的印象已经模糊朦胧,那穿旗袍的女子嘴角边的红色已黯然。
一看摄影的时间,1934,想必现在也已是美人迟暮,成为一个掩不住岁月痕迹的老太太了。
时间就是这样,像一把钝刀,不犀利,不尖锐,却慢慢地割去青春,年华。
合上影集,放回原处,又拿起另一本画册随意翻看。
突然间,目光被凝住。
光影流动,时间起伏,像是又回到很多很多年前,我第一次看到这幅画一样,心里泛起微微的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