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的囚徒(139)
“爷爷,给你酒。”小男孩笨拙地端起酒瓶给老头倒酒。
“当心洒出来。”
“不会的啦。”男孩撒娇。
这才是真正的幸福吧,我盯眼看着,含饴弄孙,承欢膝下,世间最最不可断裂的亲情,或许只有这才是可以攀于永恒的。
他终究是为了这样,那样的原因,放弃了我。
他不要我了,我的耳朵边全是磅礴大雨轰然的声音,嗡嗡直响。
我的生命里以后不会有他了,心像被撕裂开来。
老人打开破旧的录音机,恰好又是熟悉的旋律。
再见,我的爱人,熟悉委婉的声音。
但我清楚地知道,我的爱人,不会再见。
外面的雨泄愤似地从天空倾倒下来,像上帝为惩罚贪婪的世人所降的那场雨,洪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花草,树木,四季,动物全部湮没,我远远地看着那条诺亚方舟漂泊过去,遗留我在大水里。
第97章
辞了酒店的工作后一直呆在家里,一直没出门。
每天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景色直到夕阳西下,惨烈的殷红弥漫整个苍穹。
这沉重的颜色是年华盛放的气焰,是斜阳远去的纪念,真正的浓重的红尘。
拿出床底的那幅大卫,静静放在火盆里,擦一根火柴,火迹迅速蔓延,熊熊火光熏灼了我的眼,和窗外的夕阳融合成一片血色,我摊开手,静静地看着手掌上的生命伏线,猩红的一条条,不忍目睹。
这个城市,对我来讲是被梦魇笼罩的,充斥着太多惶恐,痛苦与绝望。
母亲为我收拾了行李,我终于离开了,听从母亲的,到了另一个城市。
这里是个很小的城市,小桥流水,轻舟穿梭,琴韵书声。
这里的人很朴实,茶馆酒肆的老人,对着河面梳妆的妇女,在树下读《幼学琼林》的学童,各得其所,悠闲自在。
我过着极为寡淡的日子,每天应着鸡鸣声起床,沿着河畔慢慢地走,烟雾氤氲,河边有悠悠的二胡声,像是从远古传来的音律。
每天都在一家小吃店买馄饨吃,店主夫妇热情大方。
每天都去一家酒铺买香甜的酒,越喝越多,越喝越醉,胃里热腾腾地一番刺激后,照例是凉的。
每天都在河岸看来来往往的行人,看下棋品茗的老人,鹤发笑颜,他们脸上的纵横是岁月勾勒的印记。
每天坐在乌蓬船上听着汩汩水声,鱼燕飞跃,河水一个又一个的旋涡,深得可以随时将我吸进去。
每当傍晚,天际边犹如簇集着火烧云,浓烈的颜色让人睁不开眼睛。
又是一天过去了,时间慢得可以听到血在滴,还有
思念渗透骨子里的恐惧。
好几次,我恨不得逃回去找他,就算只在一边悄悄看他一眼也好,至少可以看见他,感受他的气息。
而这里,没有他的这里,对我来说是座空城。
尤其是夜里,被黑色的苍穹沉重地笼罩着,而时间,不会静止,寂寞,痛苦,煎熬迅速地扑上我的躯体,我趴在凉凉的桌子上,手边是大瓶大瓶的酒,我笑得癫狂,笑这具残弱的躯体,愚昧的灵魂。
住的平房空旷寂寥,平时无一点声音,只有邻居妇女晒谷子的沙沙声和母鸡啄米扑翅声。那样也好,我害怕静音的世界。
这个城市有家很老很旧的电影院,脱漆的大门斑斑驳驳,肮脏油腻的蓝色幕帘,大幅大幅发黄缺角的海报上除了碧眼乌发的外国女明星外还有密密麻麻的办证广告。
我常常到这家电影院看电影,廉价的票,廉价的电影,廉价的时间。
放的都是很老的片子,有欧美经典的文艺片,有香港艳俗的三级片。
简陋破旧的大厅人很少,一排排小而挤的蓝色座位,地上是瓜皮纸屑,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会拿着畚箕和扫帚来清理。
我时而坐在第一排,时而坐在最后一排,多数时候只是闭着眼睛,听着屏幕上流淌的声音,慢慢睡着。
屏幕上的一对爱人最终死于巴黎的街头,漫天的烟花,清冽的钢琴乐,模糊中的意想,年轻的他拉着梳着麻花辫的她笑嘻嘻地穿过学校的走廊,穿过时间的隧道,回到年少的时候。
耳边响起干净无杂的音乐,听者他们轻灵的笑声,我闭上眼睛,终于流下眼泪。
电影始终是电影,生活比电影苦得多,电影里再远都回的去,而生活回不去,永远回不去。
一直一直在这里待到晚上,直到最后一场电影播映结束,漆黑一片中亮起了昏黄的灯,三三两两的小情侣搂着出去,我依旧倚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天气冷,蜷缩在外套里,半眯着眼睛,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