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刺(28)
他还是不懂得撒娇。
但睡迷糊的时候,说话语调会显得没那么具有攻击性。
像是被泡软了,句末的调子微微上扬,引出一个弯弯的勾。
……进入中心地带之后,霍狄神色明显严肃了起来。
他虽然依旧给岑越布置作业,安排伙食,但眉间总微皱着,像是心头藏着事。
“我最近要做些工作。”
霍狄说。
岑越乖乖地应了一声,然后说:“你要是忙的话,其实不用再盯着我。”
霍狄看了他一眼。
他抿着苍白的唇,又补充道:“你想吃什么东西?三餐我来准备吧。”
“可以。”
霍狄说,“我没有忌口。”
但他的作息愈加不规律,甚至连饭也未必有机会跟岑越一起吃。
白天出门时,就跟岑越交代:“别到处乱跑,自己注意安全。”
岑越嗯了一声。
多数情况下,霍狄上午走,深夜回来。
带着一身的寒气和若有若无的硝烟味,他板着脸问岑越:“没发生什么事吧?”“没有。”
岑越顿了顿,大着胆子问,“你呢?”“我还好。”
霍狄说,神色也随之柔和下来。
几天后,岑越半夜醒来。
风声呼啸,拍打在半敞的玻璃窗上。
他觉得冷,穿着单衣发着抖,跑去把窗关上。
回头一看,却发现另一张床上,枕头被褥依旧整整齐齐,霍狄却无影无踪。
于是岑越大概知道,这是霍狄不声不响地,又出去工作了。
霍狄身型颀长健壮,衣服脱下来,是一身线条流畅的肌肉,胸腹间背上有零星斑驳的旧伤。
他总带着枪,虽然没真正用过,但指头粗糙,是长期握枪留下的老茧。
肩膀也厚。
岑越以前在卡车上的时候,听别人谈论过,那些玩枪子儿的人都必须练出一身宽肩。
因为枪托是抵在肩上的,不够结实,就没法消除子弹出膛的后座力。
岑越缩在被子里,静默地想,看来之前霍狄只是在自己前面,展现出很小一部分的真面目。
除了带他离开岑良平,把他当小孩养在身边之外,霍狄还是一个持枪者,一个偷渡客。
一个本该离岑越生活很远很远,比岑良平还要危险许多倍的人。
岑良平好歹不敢走私毒品和枪。
身体不那么冷之后,岑越逐渐停止发抖。
他睡不着,睁着眼睛,在被窝里问自己:怕吗?不怕。
只要霍狄对他的好是真的,他就什么都不怕。
……中心地带快下雪了。
霍狄踩了好几天的点,终于逐步摸清行走路线,对方的守备力量,人数,和武器装备。
他心里甚至有了一个大概的行动计划,凭经验,基本上是十拿九稳。
再利用十年后的手机评估一番,应该不会出错。
潜入偷窃任务物品不难,难的是如何从隔离区全身而退。
前几天,霍狄在旅店里,漫不经心地问岑越:“会骑马吗?”隔离区有人饲马,但大多数情况下,最常见的交通工具还是车。
岑越一怔,然后说:“不会。”
他的脸颊一点一点褪去血色,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
这么多年寄人篱下的生活,令岑越变得敏感多虑。
岑良平一个眼神,他就会产生预感。
正如就像霍狄一个眼神,他也会产生预感。
岑越问:“如果我不会骑马,是不是要变成你的拖累?”他问得犹豫,迟疑。
漂亮的脸绷紧了,身上的刺几乎又竖了起来。
“我就随便问问。”
霍狄说,“别想太多。”
其实确实会有点麻烦,这意味着原本的计划要做一些改动,变数更多,风险也更大。
但是他答应要带岑越走。
不是从一个泥潭走到另一个泥潭,而是完完全全地把人带出隔离区,过上更好的生活。
最好能带回首都,然后找个地方安置着。
岑越想念书可以去上学,不想念书,也能找个靠谱的工作。
这段时间看惯了少年岑越俊秀飞扬的神情,偶尔想起十年后初见他时苍白狼狈的模样,霍狄性格再钝再冷淡,也会体验到一种从没有过的焦躁——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闷得难受。
他斩钉截铁地对岑越保证:“我会安排好。”
但是第二天清晨,霍狄披星戴月地回到客房,正好抓到一个熬了一整夜无法入睡的岑越。
“霍狄,”岑越用很少有的,温温吞吞的语气说,“你要是遇到什么难处,必须丢下我,一个人先走。
我也是可以理解的,真的。”
霍狄垂下眼,没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
岑越哼出鼻音,抿着泛白的唇,像是在忍耐着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