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不乖(91)
有时张牙舞爪,有时嚣张跋扈,有时古灵精怪,有时又心狠手辣,但揭开他百变的外衣,里面始终是那个柔软纯真的孩子。
在充满爱的环境下才能养育出这样的小孩儿,老裴不得不承认,靳寒把他养得很好。
他就那么乖乖地坐在小树墩子上,两只手抱着白瓷茶壶,手臂两侧各有一小圈藏起来的软肉,水乎乎的很好捏。皮肤白皙光滑,除了几个淘气搞出来的小疤以外看不到一点瑕疵,二十三岁了脖子上还戴着枫岛的小孩子才会戴的长命锁。看起来就是没吃过什么苦的样子。
脸蛋圆圆的,敷着一层健康的粉色。脑袋也圆圆的,看起来像装着很多坏主意。眼睛更是圆圆的,此刻像小狗一样湿漉漉地鼓起来,巴巴地看着老裴,好像在确认他是否还在伤心。
老裴摸摸他脑袋说都过去了,他才放心地缩回脖子。
“我当时,流了很多血吗?”
“岂止是很多,简直像泼出来的一样。”老裴拖着长音,仿佛在回忆一场悲惨的往事。
“当时我们开车赶过去,在一个悬崖边找到你,你半截身子在里面,半截身子在外面悬着,身底下很大一滩血。车还没停稳呢,靳寒就跳下去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那么失态。”
“他跪在地上,捂着你后脑的伤口,嘴巴是张开的,但说不出话来,两只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叫了你半天你都没回应,他抽了自己一巴掌才镇定下来,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探你还没有呼吸。”
“我当时就想啊,如果你真的没呼吸了,他可能会直接抱着你从悬崖上跳下去。”
“之后我再没动过抢夺你抚养权的念头,我也不可能抢过。他这一生就好像为你而活一样,你离开他的那一天,大概就是他的死期。”
裴溪洄把脸钻进胳膊里,头越埋越低,像只伤心到极点的小动物,抖着肩膀难过得啜泣。
老裴没说话,想着等他哭够。
等了十分钟,他还是那副倒霉样儿。
“你水龙头成精啊,再哭家都给淹了。”
裴溪洄偷偷扯袖子抹眼泪,抬起来的脸上泪水涟涟,眼睛肿得像俩桃儿:“真是的!你好吵!”
然后掏出手机给靳寒发消息:哥哥对不起。后面跟着【大哭】的表情。
靳寒秒回,回复的内容非常冷冰冰:又怎么了?但后面悄悄跟着一个【抱抱】的表情。
-没有,就是想你了。哥想我吗?
靳寒:会议还有十分钟结束。
-好的,我不吵你了。
靳寒:我的意思是十分钟后再想你。
又一大波眼泪乱七八糟地冲出眼眶,裴溪洄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化掉了。
本来是一场关于三年前车祸真伪的审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对自己的谴责,谴责完他才想起问:哥,我出车祸的时候戴的什么颜色的头盔,你还记得吗?
靳寒:没有戴,头盔甩出去了。
-好的我知道了,哥你开会吧。
他怕靳寒再想起自己躺在血泊里的样子,匆匆中止谈话。
老裴偷看得一肚子气:“对我就狗横狗横的,对他就跟个小绵羊一样!”
裴溪洄扭过头去不想理他,默默消化着悲伤的情绪。
老裴也将头扭向另一边兀自生闷气。
父子俩短暂地冷战了一刻钟,裴溪洄屈尊降贵地把脑袋撇过来:“你下周是不是要走啦?”
下个月是他妈妈的忌日,每年这个时候老裴都会回妈妈曾经驻守的雨林里呆一个月。
“嗯,三天后走。”老裴转过脸来问他,“今年,能和爸爸一起回吗?”
他很少在裴溪洄面前以“爸爸”自称,一是怕儿子排斥,再一个是硬汉本就没有这样的柔情,所以此刻这一声“爸爸”就带出些祈求和期盼的意思来。
裴溪洄怔怔地望着他,几滴还没干涸的泪珠挂在他卷翘的睫毛上,随着他低下头的动作轻轻掉落:“回不了,忙。”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绒布包,里面装着厚厚一沓这一年里写给妈妈的信,“帮我念给她听,要念得声情并茂一点。”
老裴冷笑:“每年都是一样的理由,每年都是这些信。”
儿子忙不忙他最清楚,想不想回他也清楚,但回不去的理由,父子俩从不曾当着彼此的面点破。
他只是问:“小洄,你现在过得开心吗?”
裴溪洄视线躲闪了一下:“怎么不开心,我每天不知道多乐呵。”
老裴就当他放了个屁:“你是我的孩子,你开不开心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这种日子真是你想过的吗?你如果不想,就和爸爸说一声,爸爸只是老了,不是不中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