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不乖(127)
十八年来,他们只出现过两次无法调解的分歧。
第二次是裴溪洄二十三岁和他闹离婚。
第一次就是裴溪洄七岁那年,把他气到动手打人。
七岁,该上小学了,没有学校愿意收他,因为他没户口。
他一个被海水冲到这里的来历不明的小孩儿,没人收养的黑户,幼儿园还能在社区跟着混两年,上小学就必须要把学籍档案建好。
靳寒拜托码头的水手帮忙,找到一个能办这些东西的机构,但人家开口就要二十万。
二十万,对十六岁的靳寒来说是天文数字。
那时他一个月的工资是一千三,不吃不喝十二年才能送弟弟去上学。
十二年后裴溪洄十九岁,和他一样目不识丁,没有文凭,被人在背后骂文盲,庸庸碌碌过一生。
靳寒一想到这些就觉得自己在做噩梦。
他不可能让弟弟走他的老路,于是他开始昼夜不停地打工。
凌晨四点起来,送牛奶卖报纸,早饭吃个馒头。上午去码头扛大包,中午再吃个馒头。下午在地下拳场打拳,晚饭除了一个馒头外会多加一个鸡蛋,到了晚上,他就去酒吧工作,一直到凌晨两点回家,抱着弟弟睡两个小时,再开始新的一天。
这样的日子重复了一个月,他只赚到一万多块,离二十万还有很远很远,长此以往他的身体会吃不消,都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把钱凑够的那天。
就在他四处打听能赚快钱的路子时,霍深找上了他。
那在枫岛是一个传奇人物。
枫岛往前倒三十年远没有现在太平。
那时海盗肆虐,黑恶盛行,整片岛就像一叶孤立无援的小舟,被隔绝在一望无际的海域内,不仅无法和外界贸易通商,就连正常的出行交通都做不到。
海盗最猖獗的时候,不仅抢货还屠船,不分男女老幼见人就杀,船上水手和乘客的尸体堆积成山,船下蔚蓝的海水被染红一片。
海警束手无策,民众惶惶度日,直到霍深横空出世,开辟了守船人的行当。
这是稍微体面些的叫法。
贱名就是黑工、替死鬼、名贵货物的人肉护垫。
他们像影子一样藏在船舱里,日夜和货物呆在一起,吃住都窝在角落,平时不会露面,一旦有海盗劫船,他们就是货物和水手的最后一道防线。
货守得住就能一夜暴富——整条船上所有货物净利润的20%要作为报酬分给守船人。
货守不住就会被海盗剥皮抽筋,命丧黄泉。
一开始没人把守船人的命当命。
如果不是烂命一条谁会为钱送死呢?
上船之前没人问你姓甚名谁,被杀之后尸体就随意往海里一推。
是霍深慢慢干出了名堂,这个行当才走到公众面前,同时他的名字成为了守船人的金字招牌。
他用来防身的武器是年少时做给爱人的红木铁箭,箭尾刻着个月亮,那月亮被人们神化成他的标志。凡是出海的船只,不论载人还是拉货,只要在船头挂上他的月亮牌子,绝没海盗敢抢。
他在枫岛人心中的地位不可替代。是战神,是信仰,是定海神针。
靳寒看到他时有些意外:“你找我?”
“谈谈。”霍深回答。
裴溪洄在睡觉,靳寒把他带到家门口的面馆,点了两碗素面。
两人相对而坐,都没说话,静静把面吃完。
霍深开口问他:“需要多少钱?”
“三十万。”
“不够。户口学籍就要二十万,每年学杂费五万,吃穿住行,照你那个娇养的标准,每年至少三万,他如果生一场烧钱的急病,你连救命的钱都拿不出来。”
这话刺耳却是事实。
靳寒沉默地盯着那碗没有一点油花的面汤,半晌后,问他:“为什么是我?”
他心知肚明霍深来找他的目的。
“我需要有人接我的班,你最合适。”
靳寒皱了下眉:“你要走?”
“嗯,等到你能独当一面的时候。”
靳寒无法理解:“这里的人把你当信仰,离开枫岛你不会混得更好。”
霍深露出个淡淡的笑:“但这里没有我的信仰,我爱的人还在远方受苦。”
他拿出一张纸,放在桌上。
“明早九点发船,你有一晚上的时间考虑。”
靳寒看着那张纸:“这是什么?”
“决定出发之前,写好你的遗嘱。”
他告诉靳寒:“你是第四个,在你之前还有三个人,没一个活着回来。”
“如果你不幸被留在海上,孩子我会帮你养大,不保证大富大贵,但肯定不会让他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