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有恨(112)
作者:画彩仙灵
许远被油星子溅到,往后跳了几步,嘴里念叨着:“哇,失误失误,下次多滤一会儿水。”
郁风:“没事吧?”
“没事,钱难挣屎难吃。”这还是两年前小镇中学门口卖炸串的大叔的口头禅。
郁风插了一块哈密瓜喂到他嘴里,他说:“很甜,你快吃。”
油星蹦地最猛烈的时间过去,许远又靠近油锅,开始慢慢翻搅里面的土豆条。
郁风问:“你是怎么想到把水果切成这样卖的?真有人会买吗?”
“我上班那家KTV,水果就是这么卖的。”他饶有兴致地给郁风讲述他们KTV里卖的食物,果盘、花生、毛豆不用说了,连烟酒都比外面贵很多。
“那不会有人买吧?”
“一开始我也以为,傻缺才买,西瓜六毛一斤,KTV卖20一小盘。从外面买一个带进来吃多划算。不过我在那儿干了一年,从来没见过有人自己带水果进来的,都是进了包间再点。后来想想,靠,哪个老板会提个西瓜出来玩儿,不要面子的吗。烟和酒也是,在我们这里消费,有小姐陪酒,有我们单膝跪地点烟……”
“你也要给他们点烟吗?”
“我抢着点,运气好有小费。”
郁风一时语塞,许远描画的这些都市灯红酒绿,他当然也知道,来自远方绮丽的金钱与欲望的种种传说早已在这边铺陈开来,虽然现实还是陈旧的一切,但报纸杂志、故事期刊、电影综艺还是不缺乏的。
小地方的少男少女们容易早熟,但和看《康熙来了》的港台小孩或者看《美国派》的外国小孩的成熟方式不同,一拨人是在开放的外部环境中拥抱成熟,另一拨人是在极度的压抑中脑内高朝。
“脑补”的力量是强大的,小城的少男少女沸点很低,凯特温斯莱特在甲板下的一声娇喘、课本里“停车坐爱枫林晚”的一个谐音,都可以煽动他们的情绪。
郁风在许远身上看到了割裂。他看起来天真落拓,与痴男怨女灯红酒绿是两个世界,直到郁风听见他的“打工”竟然包含给人跪着点烟。
他是怎么想的?
他这么从容地说出口,也许他并不觉得跪着赚钱是堕落,毕竟他似乎没有习得所谓的“礼义廉耻”,他又是个男的又是个不成熟的少年,所以社会对他的规训天然少了一层。
他在外面恣意生长,好像某种食物充足、没有天敌的神秘幼虫,不知会演化成什么形态,危险的同时让人生出无限好奇心。
许远还在念念有词,盘算他的生意经。
“兴许我还可以卖煮毛豆煮花生,唉,就是毛豆太多毛了,我怕痒……果切卖多少钱合适?肯定不能像KTV卖那么贵,我可以参考水果摊的定价,加上切出来的损耗和我的人工,这样学生可以买得起,唔……损耗和人工算多少呢?”
郁风找了一张烟纸壳、一支笔帮他算,他问原料的采购价格,许远一多半儿稀里糊涂的,说一起结账的,记不清。他只好估摸着算出几个数字。
“先按这个价卖完这批原料,以后记好帐我来帮你算。我估计,最后毛利应该有四成。”
许远瞄了一眼数字,点点头:“行。”
“你都不问问怎么算出来的?”
“不问,听你的,你又不会害我。”
郁风问:“如果我没跟你在一块儿,你自己不会算怎么办?”
许远把一盆拌好的狼牙土豆“当”一声放在他面前,很有气势地说:“那不行,你不准跑!你要一直给我当军师。”
第48章
郁风临走时,许远把切开的蜜瓜全部装饭盒里,让他带回学校。
“拜托,帮我带给颜邵艾。”
郁风:“给他干什么,我们自己留着吃。”
许远笑道:“谁跟你‘我们’,他是我姐夫,他才是‘我们’。”
郁风笑着冲他比了个中指。
走出门,他站在走廊里回头看了一眼。
许远蹲在地上削土豆皮,为明早的生意做准备,背后挂着一只昏黄的钨丝灯,灯泡上覆盖着一层油污,十几只蚊蚋、飞蛾围着灯泡忽来闪去。灯光照在许远背上,暖黄中有亮晶晶的细闪,是他黑色T恤上的汗水析出的结晶盐,是一种浪花似的、一层层的斑驳。
许远似有所感,忽然扭头看向门外,问:“磨蹭什么?你要迟到了,坏学生。”
郁风深深看了他一眼,迈开腿走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那一刻他的心情几经波折,先是感觉到温馨和隽永,然后立马变为孤独和哀凉,最后他感到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