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做律师的，最擅长的就是从当事人的只言片语中找出背后真相。

江天润这话讲得含蓄，却内容丰富。这两重义务，一方面向我宣示他作为父亲对江屿提出要求的合理性，另一方面又赤裸裸抛出重磅炸弹——

父亲的义务。

我一时无法消化这个消息。江天润看我震惊，有意给我时间让我缓和，拿起茶杯浅浅啜了一口，又放回去，将一条腿随意地搭在另一条上，语气不急不缓：“小屿没有跟你说？也对，这事本不该让你知道。”

我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发现是做的无用功。在他面前，我也掩饰不了什么，于是干脆道：“既然您知道我们的关系，那也应该明白，阿屿如果要做父亲，我有权利知道。”

江天润笑起来，“你有什么权利？”

我被他这一问问住，是啊，我们是什么关系？一对不敢公开的同性情侣罢了，甚至连同居者都不是。法律连同居异性情侣都不保护，更何况我们？

江天润看我表情，又进一步道：“我也不是老古董，要来拆散你们，不过是要小屿结个婚，有个孩子，以后你们要怎么玩，那是你们的事。我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只希望我们江家偌大家业，不要落到外姓人手里。”

我沉默不语，林城虽地处东南，经济发达，但破四旧破来破去，也没能破掉根深蒂固的宗族意识。虽然年轻人思想逐渐开放，但老一辈人都难逃封建思想的束缚。

我爸妈是这样，江屿爸妈也同样是。

一想到我爸妈，我立刻无法对江天润进行指责了。

我压抑着情绪，连带着嗓音也低沉下来，像有一把沙在喉咙中，“听您话里的意思，他已经有孩子了？”

江天润面色红润，无不得意道：“告诉你也无妨。你应该认识Alice，就是小屿的女朋友，他们在一起已经几个月了，Alice怀了孕，我们家与她家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办婚事。”

我瞳孔骤然紧缩——江屿昨夜同我在一起的时候，还在问我是不是在为Alice吃醋。如此看来，原来我才是他们俩之间的第三人！是破人婚姻的坏事者！是该被唾弃的暧昧情人！

我的心几乎要被这巨大的难过情绪揪出血来，我低下头，看到自己双手，不禁想起这双手昨夜还在江屿身上调情，与他抚弄。

我不气他选择与Alice结婚，这是他的自由，我气他将这一切牢牢瞒住，用谎言哄骗我。可笑我还在担忧我们的未来——现在看来，也不必再想。

江天润的声音适时响起：“你不要紧张，他们是假结婚，有婚前协议在，不过是借一个理由顺顺当当生孩子，这样我们两家名声也好听。不过Alice毕竟是孕妇，还是安心养胎的好。女人生产就是走鬼门关，你得拿时间给她休养调理，我叫你离开他们一年，也不过分。小齐，我也不会亏待你。我这次来就是与你老师商量，让你去我们集团下的子公司做驻场律师，待遇方面，你尽可以放心。”

“我不会去。”我僵硬道，出了这种事，我怎么还可能去他们公司做事？我面无表情地说完话，实在是不想再和江天润继续聊下去。

好在江天润一双毒眼，就坡下驴道：“你不要想到别的什么地方去……”

我立刻道：“您放心，我不是想不开的人。我和江屿怎么也算是有过一段缘分，我会自己离开。给他一个体面，也给我自己一个体面。”

江天润便心满意足地点了头，我看这情况，顺势告辞离开。出了门不远，正好碰见我老师在茶水间，慢悠悠地洗着茶壶。他见了我，看我面色不对，也不多说，只道：“今天所里没什么事，你要是有别的忙，就先走吧。”

我点点头，冷着脸回了我团队所在的办公室，里面几个人看我表情，都不敢来触我霉头，噤若寒蝉呆在自己工位上。我随意交代了几句，便收了东西下楼，直到坐进自己的车里，都还没从江天润告诉我的话中回过神来。

我心中烦躁，不想回家，又无处可去。于是一个地方鬼使神差般闯入我的脑海——恒辉。

我好久没回去过了。

以前一遇到什么难事，我总是喜欢跟艾秋说。他性格开朗，又主意多，和他聊总有意想不到收获。但自从他上次算计过我后，我们关系日渐疏远，已没有以前亲密。但此时我落入无援境地，竟然又想起他。我拨通艾秋的电话，他的声音懒洋洋的，似乎还没睡醒。恒辉性质特殊，营业高峰期在夜晚，白天反而清净。艾秋一向是折腾了一晚上，到白天才来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