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76)
作者:浮舟里
我弯下腰去拎地上的运动包,发现包已经很旧了,接缝处几乎快要断开。和这样的父亲站在一起,我觉得这一身西服像长了刺一样,扎得慌。为了证明自己而做的这一切准备,此刻变得像个无味的笑话,无声嘲讽着我的幼稚。
走出两步,发现身后没人跟上来,我回头一看,发现我爸正在扭头望监狱高墙。
“爸,走了!”
我喊他一声,他才转过头来,慢慢地跟上我。
回去的路上一路无话,我爸拘谨地坐在副驾驶上,双手放在大腿上,眼睛一直看着窗外。直到新家楼下,他才问了一句。
“这是哪?”
“我把旧的房子卖了,买了新的。”
他又不说话了。
钥匙还没捅进锁眼,大黄已经在屋里汪汪叫得响亮。我先进门把兴奋的大黄关到阳台,发现爸站在门垫上,像根枯死的树。
“那是......你妈?”
客厅的木地板上又铺了一层儿童用的塑料垫板,印着知名卡通人物。我妈坐在上面,傻笑着,看少儿频道播的动画。
我“嗯”了一声,走到他身边,“进来吧,爸。”
他走到我妈面前,蹲下,那皱纹横生的脸上显出不切实际的期待,“老李、老李?我回来了。”
我妈看他一眼,“嘿嘿。”
“你......你不认识我了?”
我妈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后拍拍手,“你......你是谁啊?嘿嘿......”
我看着这一幕,憋了一路的眼泪终于流下来。我慌乱去擦,糊了一手的泪。
“我、我去做饭。”我急忙逃离这里。
监狱的伙食虽然不差,但绝对算不上好。长期的低限度卡路里摄入,让我爸这个原本壮实的中年男人消瘦起来,松弛的皮肤上长着闷青的胡茬,看起来疲惫又憔悴。
四菜一汤,我们一家三口自那次重大变故之后,再次坐在一起吃饭。我爸表现出刚从监狱里出来的人都会有的特征:木讷、死板,似乎总在等待管教的下一条命令。
“你现在还在那里上班?”
“还在,常老师......对我很好,一直很照顾我。”
“嗯。”
他闷头吃了几口米饭,又问,“还是一个人?”
我愣了一下,莫名的恐惧感席卷而来,使我下意识想要隐瞒江屿的存在。
“嗯。”
第42章
饭桌又陷入诡异的沉默,偶尔有筷子和餐具碰撞的声音。我开始庆幸电视没有关,有动画片作背景音,显得这个家不那么冷清。
吃完饭,我爸下意识端着自己的碗找收残处,站起来才后知后觉发现这是在自己家。
“放下吧,爸,我来收。”
他帮着我把剩菜和碗都收到厨房,然后愣愣地看着我。
“你瘦了。”
我洗碗的动作一顿,然后接着洗,“一个人,随便吃吃。”
“嗯。”他从厨房走开。
在监狱这几年,我爸连烟都戒了,此刻坐在沙发上,陪我妈看电视。我走到他身边坐下,打开笔记本看邮件。
他伸出头看看我,又缩回去。在我刚刚洗完的时候,他已经把为数不多的行李归置好。此刻,那个灰黑色破布背包,正整整齐齐地躺在床头柜上。
“我既然出来了……”我把头从笔记本上抬起来,认真听他说话,“还是去看一下你老师。你们现在……怎么联系?”
“我去跟老师说,应该没多大问题。”
他重重地应一声,又转回头去,愣愣地看了我妈一会,开口,“等过两天,我出去找个活干,总不能一直呆在家里。你妈这个样子……要不少钱吧?”
“没关系,我工资高,爸,”我故作轻松地笑笑,“养得起你们两个的。”
我爸,齐胜斌,一个普普通通的前国企职工,之所以能和常弘方这样的学阀扯上关系,都得益于二十多年前一同边境服役、立功的战友情谊。
常弘方本不该去那种地方,只是家里突遭变故,因为一些不可明言的原因,戴上红花,爬上远去的火车。逶迤群山里,绿色的军营抹平一切差异,在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中,年轻人相知相识,结下一生的情谊。
我带我爸去附近商场买了两身衣服,又去理发店拜托Tony老师把那短短的寸头搞一个不那么呆板的造型。人靠衣服马靠鞍,这么一拾掇,我爸起码不再像一个刚刑满出狱的犯人了。
请常弘方这种人吃饭,是很有讲究的。以他现在的地位,多少人想请都没有那个资格。好在我们与他究竟不同,前有战友情、后有师生情,总归能请动这尊大佛,只是地点不好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