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20)
作者:浮舟里
“江屿,我不知道我哪一点吸引你到如此地步,现在我们的关系……还没到那种地步,不,即使以后到了那种地步,我也要你清楚,我不是你笼中的金丝雀。我是一个独立完整的人,自食其力,不需要靠他人过活。”
话说起来容易,现实却直让人咬紧后槽牙。
“齐律师,客户来了。”前台妹子笑眯眯地带着人进来。
来人约莫三十余岁,消瘦的脸靠化妆品赋予光彩。我坐在会议桌后面,西装革履。
“我老公出轨,我想离婚。”
我……虽然是民商法方向但好像并不擅长离婚?
扯着点财产的离婚案件一向麻烦,标的额又比不得公司破产企业并购,因此除了专攻婚姻法的律师,其他便是些金字塔底层的法律民工来做。在卓精,这种活自然派给我了。我瞬间想到自己的处境,有常弘方这尊大佛压着,我还想在林城出头?有口饭吃不错了。
快到老师生日,作为我们所暗中的合伙人,同事们送礼问安的心自然蠢蠢欲动。
“小齐,你还和你老师闹着呢?服个软又要不了你两斤肉。”
律所的同事大多觉得我不可理喻。常弘方本人在林城,甚至于全国法学界,都是声名早立,门下桃李更是遍布四方,我放着大好的师门资源不用不说,甚至还把常老气得私下放出敢帮我就自出门墙的狠话。能把老一辈气成这个样子,我也是个人才。
我只尴尬地笑笑,“我还是不去了,惹老师不高兴。”
“老这么僵着也不是回事,不然,你准备点东西找人给你带去?”
我呃了一声,谢绝了那人的提议。我这块烫手山芋谁敢接,况且一份能入得他老人家法眼的礼,我怕是嫌小日子过得太舒服了。
十月二十九日,晴,红叶满城。
王森主任组里的医师给我打电话,说医院床位紧张,我妈病情稳定,可以准备回家疗养了。
我正因与江屿的约定在律所忙得焦头烂额,哪有时间把妈妈接回家照养。请护工又是一笔不可小视的支出,何况城中村那个地方,我怎么敢让我妈住进去?它唯一让我不放弃的理由,是不要房租,因为那是我爸的东西。
几次登门,王主任都表示没有转圜余地。我这才明白,老师对我的护佑,到此为止了。没有常弘方的名字,民济医院的床位,对齐南来说,高不可攀。
“明明,有事快说,我可是放了我主子的鸽子来找你的!”艾秋在我身边转悠,像个陀螺。
我如此这般一通讲述,艾秋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
“我让我主子去试试?”艾秋说。
“再想想吧,我不想让很多人知道。”
艾秋忙闭上嘴巴,表示自己口风很紧。我安慰似地拍拍他的肩膀,又反应过来我好像才是需要安慰的那个。
艾秋一屁股坐在我身边,道:“若是手头紧就跟我说,人不好找,钱还不好找吗?”
艾秋果然跟资本家呆久了,说话也一股子钱味儿。我摇摇头,心里暗自有了决定。
三年后,再赌一把师生情谊。
“小南?你来了,进来进来。你老师出去倒垃圾了,先坐下。”
常弘方住在一个有些年头的小区里,步梯,六楼。师母虽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但长时间的书香滋养与岁月善待,使她看不出半分岁月蹉跎的痕迹,反倒愈发显出温柔慈祥的气息。
屋内陈设一如从前,我并不敢坐,在一旁恭敬站着,师母见我这样,叹口气说:“你老师前天过生日,这两天心情不错,你一会好好认个错,别跟他顶嘴。师生间哪来天大的仇怨,我看他就是死鸭子嘴硬!一会你别走了,师母给你炒两个菜,看你瘦的。”
我笑着应了,过不多时,传来门锁响动的声音。我不由得站了笔直。
“岑老婆子,我在楼下又看见那只橘猫了,改明儿把咱吃剩的肉焯遍水给它拿下去……”
三年未见,老师形容依旧。皮夹克里面套着衬衫,下身穿一条略有些泛白的藏青色裤子,他脱了运动鞋就要进来。
“老师近来还好?”
半百老人抬起头,望向我的眼睛里射出摄人的光。“齐大律师,怎么想起我这个糟老头子了?”
“您折煞我了……”
常弘方一身家居服,积威不减。“那齐大律师是不是还要教教我怎么说话?”
我汗出了一身,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老师,我知道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