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471)
作者:洬忱
“那小女算什麼?”徐意清不嫌林題言語跳脫,隻淡笑著問。
“從前是蜉蝣,這會兒變作瞭金子。”
“您是什麼?”
“我是泥巴老鼠,個頭比蜉蝣大,隻是身子賤,不可與金子相提並論。與我比肩者,從不是耽之,而是付禾川。他是仰天草,我是灰皮鼠,我們一輩子都逃不開在地裡滾泥巴的命,他與我背身走,卻是同條道上的可憐人。——所以我從不和耽之爭,但我非和付禾川爭出個好歹。”
“到底是當局者迷,您太過妄自菲薄。”徐意清看他咂巴著嘴,笑說,“大人您怎麼同小孩兒似的,吃不得半點苦?”
“我平日吃的都是苦,好容易可以自個兒挑要送什麼東西進嘴,你還要叫我吃苦?我管那些東西聞著香不香,價錢貴不貴。它苦著我瞭,那便怪不得我擰巴個臉。”
“您這性子,恐要叫來日的萬歲頭疼。”
“你這是因著不知來日要登天的那位什麼性子,你要是知道瞭,會覺得他遠比我還叫人頭疼。”林題說,“北疆打仗,打罷打罷,打完就能享福瞭。不知明年春,大傢夥能不能一塊兒過個年……”
“東南西北那麼些人,去哪過才好?”
林題說:“去平州過。”
徐意清問:“為什麼?”
“因為我住平州,太遠的地兒,那些個舟車勞頓我吃不消。”
徐意清搖腦袋:“要小女看,還是在繾都過罷,那兒熱鬧。”
“咱們熱鬧便成,你管他傢熱不熱鬧幹甚?”林題轉動著杯盞。
“大人言之有理。”徐意清附和道。
“哎呦,真想過年瞭。”林題歪著腦袋,“什麼時候才能過年?”
燭火將二人的影子搖於折屏的佈帛之上,無人知曉那黑乎乎的兩團影子,一團屬於棋動十六州的謀士,另一團屬於侍奉兩朝之君的名妃。
再大的名聲,也不過縮於肉骨凡胎;再大的呼喊,終究跨不過山山水水。
他們的掙紮,很快就會被歲月淹沒。
他們清楚。
他們仍在掙紮。
***
一路行軍,血像新春炮竹般炸濺開來。
宋訣陵領兵幾度向北,如今正落步於冰河之上,哪知不見蹤影已久的楚兵竟埋伏於不遠之處,聞聲倏地抖雪起身,齊拉弓。
冰上尤其濕滑,悉宋營前鋒縱馬尚且不及,何能擋箭雨?隻能眼睜睜瞧著漫天箭雨把他們澆穿。
然其身後的那些個將士毫不猶豫便踏過他們的屍身向前,忘卻瞭那些人不久前還是他們身邊的笑面。
沙上不念舊情——這是悉宋營的規矩。
在那些吃力相搏的兩方人馬中間,宋燕俞三人各自殺出血路,在潮水中畫出三道濁紅。
第169章 拜觀音
再過幾日便要迎冬月,到瞭那時候,人單單在這風雪中一動不動待上半個時辰,便跨過瞭人地陰陽。
宋訣陵善使一把陵勁淬礪的八面漢劍,可這回他收劍不用,反擎瞭一把加重陌刀。
這陌刀是由他爹傳給他的,乃是把削鐵無聲的寶貝。這刀很奇,短處在重,在難拎;長處也在重,在砍東西忒順手。
於是宋訣陵每回落刀都勢必從人身上砍下什麼,手臂、腿腳、頭顱……燕綏淮有時不慎同他撞一塊兒,那刀光差些都要把他的腦袋也給斬落。
狼煙高升,天公卻胡鬧似的降下白花花的鵝毛雪。那東西飄在宋訣陵的唇上,涼絲絲的,他抿瞭抿,借那雪水潤瞭潤他凍得皸裂的唇。
宋訣陵揮刀正掀一無頭身,側畔忽地飛來兩把重斧。
他一面舉刀力搏,一面左扯轡繩,猛然轉過紫章錦的腦袋,隨即送刀向側。
那執斧的佈貢達忙忙向後壓身,腰間使瞭好些力,若非他謹慎,此刻恐怕已經給宋訣陵攔腰劈作瞭兩半。
他瞪著一對豹眼,並不害怕,隻輕蔑地揚起方正的下巴,問:“你便是宋訣陵?”
宋訣陵合嘴不理人,隻聚精會神尋著那人的不設防之處。
佈貢達見他不回答,反而更是來瞭勁。重斧急砍如若廚子剁菜,不見其收,唯見其落,叫宋訣陵不由得也有些吃力。
佈貢達見狀森森笑說:“你爹宋易,當年敗給瞭我們蘅秦的老格圖。你是他兒子,長生天道你倆父子同命,你今日縱然不敗給我,也終究會輸給千千萬萬的蘅秦勇士!”
宋訣陵聽罷連個冷笑都不屑於賞他,隻凜冽地壓瞭眉。鳳眸得此壓光,更露兇狠三分。他直直將刀鋒砍向佈貢達的脖頸,欲叫那人即刻命喪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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