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341)

作者:洬忱


賀玨擡手把刀接瞭,仍舊跪著:“還望陛下明示。”

“萬惡始於姓,無姓徒才沒有身世糾纏,若愛卿答應,朕會在樞成任一年的武進士名冊中憑空為你塑出一人。那人將是個無依無靠,在乾州巷道長大的孤兒,再無身世紛爭。但自此之後,世上再無賀玉禮,隻還多瞭個生著滿面刀疤的壞嗓子將軍。然姓易除,名易改,嗓可廢,皮可換,骨難移,日後愛卿以他物掩面為必然。隻是可惜瞭愛卿這張面似潘安的美顏容。”

“陛下要叫賀玨這人死麼?”賀玨笑著垂瞭眸子,道,“臣鬥膽求陛下為臣賜名。”

魏盛熠沒推辭,隻徐徐起身,道:“玉至純,禮至美,然今朝風雲莫測,禮崩樂壞,英傑埋沒,玉石難分,玉禮不過是祈望。”

賀玨將頭磕在地上,帷帽抵住瞭地面,撞出一聲悶響。燭黃燈火被漏進來的寒風搖著,將他的影兒融進瞭紫檀木裡。

“朕賜你名,喚作‘懷光’。”

賀玨將那帷帽揭開,“鏘”地一聲抽出瞭刀。他闔瞭眼,刀尖沒入面上皮肉,隻一寸寸割開。橫平豎直,他咬緊牙關,血順著割裂的皮溢出來蒙住瞭他的眼,他疼得五髒六腑都在抖動發顫,可他卻好似還不夠,隻抖著手再將刀尖對準自個兒那張薄皮。

魏盛熠擡瞭眸子瞧他,見那譽為繾都美郎的賀玨一點點化散在他眼底,而後宛若木偶裹皮一般,緩慢地變作瞭醜陋的“懷光”。

落地的刀,腥臭的血,毀壞的皮。

最後一刀延伸至脖頸之上,賀玨喘著粗氣,以臂撐地這才沒狼狽地癱軟於地。魏盛熠將方才寫就的聖旨卷瞭扔給他,那賀玨艱難接過展開讀瞭。

“……陛下早便知微臣會答應。”賀玨盯著那張聖旨,攔不住的血珠一顆顆墜落,他像是自言自語,“懷光啊懷光……這世上可還有光麼?”

“你既懷光,何愁無光?”

魏盛熠下瞭座,邁著很慢很慢的步子上前。他伸指勾起瞭賀玨的下頜,賀玨的血淋在他的指上,有些濕黏,他微微闔瞭眼——這是南疆的潮。

“愛卿,你可信命麼?”魏盛熠收回手來,將頭仰起,沐浴著堂內微弱燭光。

“從前信的,自兵敗起便不再信瞭。”

“朕信。”

“什麼?”

“朕言,朕、信天命。”

第118章 新春別

嘉平三年正月初一。

魏·鼎州

鋪天蓋地的雪遮不住炮竹爆裂後殘留的幾點紅,那些個碎末鋪在薛侯府內外似秋末的餘紅。

院裡一高挑男子正迎著春日拜禮,其幼子卻踏著滿地炮仗碎末搖搖晃晃地來瞭。

他二人身後的老人倚住屋門慢慢地吟:

“一樽歲酒拜庭除,稚子牽衣慰屏居。【1】這般光景叫我這老的瞧著瞭,像是在做夢。”

“爹——”那幼子扶住那男子的背低聲呢喃。

男子聞聲舒開眼,還先背身用大手把他給扶穩瞭,這才笑著回過身來抱住他。那對長臂有力地把他環住瞭,一剎便將他抱起來。

薛止道抱著幼子走到妻兒身前淡笑一聲:

“楓容,都收拾好瞭?”

那喚作楓容的美婦隻把睫垂瞭,乖順地點瞭頭。

“委屈你帶著枝兒回娘傢去,日後……”

她將指點在他的唇前,眸中不見淚,纖纖玉指卻不可抑制地顫動起來,她啓唇:

“薛郎,來日妾一定要你親迎。”

薛止道垂下笑眼,替她將碎發別至耳後,鄭重地點瞭頭:

“一言為定。”

薛止道空出隻手來將她一並攬進懷裡,那婦人輕輕勾住他的脖頸,很快便松瞭,隻是那緩緩收回胸口的手,在半空中攪瞭寒雪許久。

她雖收手,那薛止道卻緊皺眉頭不放人。那美婦笑著嗔怪瞭好幾聲,他才終於將那趴在他肩頭生瞭困意的幼子送回她的懷中。

他嘗著新春別離苦,把妻兒瞧瞭又瞧,好似稍稍移目那倆人兒便會倏然變得模糊,而後消散在他的腦海。他沒來由生瞭些恐懼,卻還是狠瞭狠心去幫著下人往府外候著的馬車上搬行囊。

他站在堂屋外,那婦人囑咐他莫要送她出府門,這樣才不似離別,叫他們日後想起來都能有個慰藉。

別離之際像催馬疾行般奔來瞭。

他眼觀發妻的身影淹沒於帶著紅的風雪中,一向平和溫柔的面容也被烈風打得很皺。

薛止道隨那默默無言的老頭兒一道進瞭堂屋,隻闔緊門窗,這才啓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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