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31)
作者:洬忱
燕綏淮緩步向前,想似從前那般替他捋一捋發,哪知手還沒挨近,便被徐雲承倏地拍開。
“你忘瞭當年我叔父因何而死麼?”徐雲承瞪著他,琥珀瞳上爬瞭幾絲血紅,他咬著牙逼問,“忘不瞭罷?”
燕徐二人之父共為朝中重臣,那是邊疆繾都兩頭跑,鮮有機會回啓州的府邸,因此燕綏淮與徐雲承二人皆是被徐雲承他叔父徐蕭帶大的。
那徐蕭是徐雲承他爹庶出的四弟。
他是個才高八鬥的癡人,作詩吟詞總將草述作君子,將蛛網描作羅幕,將南風樓裡的小倌兒寫作天地驕人,好似這世間萬物無一不美,無一不成詩。那人性子歡脫,很是招孩童喜歡——可惜燕綏淮與徐雲承二人甫八歲,他便駕鶴西去瞭。
這事兒還得從那徐蕭染上斷袖之癖時講起。
那年,徐蕭與一喚作花煜的小倌有瞭私情,本來像他這般風流貴君總不免有些博浪逸聞,隻要不鬧上明面,統統都不算事兒。但好巧不巧,那二人密會之事被徐蕭他爹,也就是徐雲承他太爺徐問知道瞭。那徐問很是開明,不僅替花煜贖瞭身,還出格地允瞭他倆婚事。
然那徐問為官雖是個菩薩,為人確是個不折不扣的禽獸,耍的竟是面是背非的把戲。他在暗地裡使瞭手段,在那對鴛鴦大喜之日將那花煜的雙眼挖去,扔到瞭南疆當乞兒,還騙徐蕭說是他拿著聘禮跑瞭。
那紅窗鑼鼓配一人,那錦繡嫁衣揉作團,那滿堂賓客笑他傻——男子之間哪有什麼真情,玩也當真!
這出戲逼瘋瞭那徐傢兒郎。
自此那徐蕭總於徐府門前大街上大笑大哭,怪罪天地,不怪舊人。徐傢人皆道那徐蕭已是失心瘋,擔心他辱沒徐傢門楣,便將他鎖進瞭柴房。
後來徐蕭瘋病得治,一朝中進士,徐傢滿堂歡。
眼看登科宴盡,那徐蕭倚著紅柱子坐下,笑著向侄兒徐雲承討瞭碗醒酒湯,而後將那碗砸瞭,猝然抓起一塊碎片往脖頸上一抹,濺出的血淋瞭他一手。
那隻血手撫著徐雲承的頭,他苦笑道:
“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1】!”
徐雲承以為他在說自個兒,哪知他在言徐傢。
徐雲承被嚇得走不動道,大大小小的徐傢人很快便撲瞭上來將二人分開,就怕那瘋庶子傷瞭徐雲承,好似那碎片割的是他徐雲承的頸。
大喪之日,啓州人人俱哀,徐傢卻總算呼出一口氣來,好似終於拋下瞭一個累贅——壑州郎中皆道這龍陽之癖養不好,總有一日會再發作。那徐蕭與其賴活著,不如早些死瞭。
一個進士罷瞭,徐傢多的是。
徐雲承那時還不大懂事兒,隻聽傢中長輩道他叔父是因染上瞭斷袖之癖,被一小倌傷心騙財,不甘而亡。徐傢如此道來,坊間亦是如此說道,隻將那連理枝劈開,扣上一邪一正的帽子。
斷袖之癖不是情,那是病!
當年徐雲承信瞭,燕綏淮亦信瞭。
然而其中荒唐,隨著年歲增長愈發的醒目,可徐雲承仍舊執迷不悟。
——那道傷痕在他的心頭早已結瞭痂,成瞭疤,興許一輩子也削不去瞭。
“阿承,那忘恩負義的小倌豈配與我相較?你讀瞭那麼多詩書,不是沒見過喜好男風之君子。你既容鄂君繡被,怎就不願接受我?!”
“……燕綏淮,我叔父的血有多燙,我至今忘不瞭。”徐雲承顫聲道,“我告訴你,我就是覺著龍陽之好令人作嘔!!燕綏淮,你好自為之!”
徐雲承說罷甩袖離開。
燕綏淮手中的棋罐“砰”地一聲落瞭地,蹦出瞭百餘顆黑白棋子。他弓瞭身子,哆嗦著手去拾,那圍棋子冰涼的觸感卻從他的指尖直竄心底。他覺著雙腿有些發軟,便緩緩彎下膝,滾燙的淚順勢往下墜瞭去。
那惹出諸多事端的畫被不解人意的秋風掀落在地,上頭題著的字被燕綏淮的淚水暈瞭開來。燕綏淮伸指去撫,苦笑著呢喃: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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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這序清書院慣常於拜月祭後辦賞月宴,佈置諸類事由皆交給瞭那些個少年。他們在林間尋瞭塊敞亮地兒擺瞭長桌,鋪瞭氍毹,就等著祭月後對酒當歌。
季徯秩笑臥氍毹之上,笑意盈盈,姿容隨著歲月磨刻愈發秀麗豔絕起來。他那袖袋裡揣著喻戟托飛奴捎來的信,這會兒清閑,便掏出來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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