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229)

作者:洬忱


“愛妃待朕這般漫不經心,是覺著朕這棵大樹不足以供徐傢倚賴麼?”

徐意清仰瞭仰頭,黑褐的軟發澆在桌上如飛瀑般往下傾,她道:“陛下多慮,您仔細思慮便可知臣妾所言對否。”

“愛妃之言有幾分道理,可你有沒有想過,朕瞧上的不是尊店門口的那塊匾,朕要的是那鎮店的寶貝。”

徐意清弄扇的手僵瞭一僵,她抿瞭抿唇並不說話。

“亂世出英雄,徐耽之這塊美玉也該窺窺天光瞭。”魏盛熠盯著殿門道,“先皇不懂,害令兄經年蒙塵,朕可是分外惋惜。”

“多謝陛下賞識。”徐意清眨瞭眨眼,淡淡笑瞭笑,道,“隻怕您若不把此心同傢兄說清,他不會覺著得瞭伯樂一顧,隻會覺著屈辱難抑。”

“人活在這世上,無論如何都得背著點東西過活,身上若沒一兩個重擔子,不是天真,便是自傲。”

“陛下難道不知擔子重瞭會壓死人嗎?”

“愛妃怎麼總把死不死的掛在嘴邊?”

“陛下怕嗎?”

魏盛熠把頭低瞭低,難得真心笑瞭笑:“怕?愛妃真會說笑。你知道世人最怕什麼嗎?一怕死,二怕失去……可朕一不怕死,二已衆叛親離,除瞭這皇位,朕已沒有什麼東西是握在手上的瞭,自然也不計較得失。”

“真的嗎?”徐意清笑帶涼薄,“紅塵萬丈,陛下真能安然脫身麼?”

那雙濃眉終於蹙起,他道:“沒想到愛妃原竟對朕還挺上心麼?”

“這事兒恐怕怪不到臣妾頭上。”

“你平日裡頭都聽瞭些什麼?”

“不少。陛下想聽議論您的,還是議論許千牛衛備身的?”

魏盛熠闔瞭眼,揉著眉心:“這些話你都是從哪兒聽來的。”

“道聽途說,不足掛齒。”徐意清摩挲著扇紙,“……不過臣妾還是好心勸您一句,有些東西折不得,折瞭,斷瞭,可就死瞭。”

魏盛熠將眼斜瞭一斜,曖昧地握住徐意清的幾縷發:“朕自有分寸……隻是有些東西一旦放手就再也要不得瞭,這個道理愛妃比朕要清楚得多。”

“陛下對臣妾倒也挺上心的。”

“人都說眉目含情是好事,可是我們這種人的眼睛裡邊向來是藏不住情的,不過盯著人瞧瞭一眼,那些情意就不住地往外瀉……這可怪不得朕。”

徐意清輕輕舒出一口氣,道:“當年陛下拒納臣妾為妻,風風火火地迎娶瞭池傢嫡女,臣妾還以為您的紅線繞在瞭她身上瞭,哪知那線的另一頭竟在許二公子身上。可如今許傢是試圖謀逆的亂臣,您將許千牛備身留在身側,是害您,亦是害他,不是愛他。”

“人性本惡,剖開來看總歸是自私的,朕當然也不能免俗。朕在影子裡站著,他怎舍得留朕一人?”

“人性本善,再狠的心挖出來看也是紅的,臣妾是寧願一人孤獨走上黃泉路也不要叫所愛之人與臣妾共亡。”徐意清倒著將手伸至身後抽回瞭那縷被魏盛熠握著的發,“您知道如今世人是如何臭罵許千牛備身的麼?禍國殃民的名號他撐不起來,也不該撐。臣妾有幸見過許千牛衛備身幾面,那位大人可不是個軟柿子……您若想當一聖人救這亂世,是千不該萬不該去招惹他許寧溫。”

魏盛熠仰頭靠著椅背,低聲道:“朕左遷沈義堯,不用林詢曠,北送宋落珩,西廢季況溟,世人都追著朕怒斥昏君,怎麼獨你把朕當聖人?”

“……您一不愛財寶美人,二不喜溜須拍馬,三不行橫征暴斂,臣妾因何喚您昏君?若是您真想同那詞沾親帶故,恐怕錯在於不通人情,敗在一‘暴’字上。”徐意清闔瞭闔眼,“方才臣妾在同您論許千牛備身之事,可不是在論何為昏君。”

魏盛熠哈哈大笑,道:“愛妃把話說的好輕松,倘若顧將軍在你眼前,你會幹脆地放手麼?”

“陛下這話說得更是有意思。”徐意清將扇子擺回瞭桌上,順手摸瞭個湯婆子來暖身子,“您當真要拿臣妾這一女子同治理天下的君主相比麼?更何況臣妾放手放得可早。”

“念念不忘也算放手麼……哈……勿要再論此事。”魏盛熠終於下瞭最後通牒。

徐意清不是個倔性子,也沒想著要自討沒趣,索性抿瞭唇噤瞭聲。

濃密的睫毛掃在她的臉上,她斟酌良久才又開瞭口:

“洛姐姐她……”

她說的是先皇後洛照宛。

嘉平元年初,先皇後洛照宛誕下一子,由魏盛熠賜名“景聞”。此後,宮中多變,為求片刻安寧,洛照宛與其子二人被送往玄山寺祈福靜養。那寺處在很是偏僻的山野裡,雖然沒有什麼山匪作亂,但終究是個與世隔絕的地方,誰也得不到那二位貴人的消息,顧也怪不得坊間皆論那對苦命母子早已雙雙歸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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