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205)
作者:洬忱
“奴雖不知哪般為上乘之法,卻也曾聽朝臣議論,放那宋落珩回去,無異於放虎歸山。”範拂眼瞼未掀,白凈的面容上浮著些漠不關心的淡然。
魏盛熠方想說話,卻聽門外動靜——賀原到瞭。
“進來罷!”魏盛熠饒瞭範拂,吩咐他到外邊候著。這範拂動作不過快瞭些,便險些被那風風火火進門來的賀原撞著。那賀原近日忙得不可開交,今日被魏盛熠莫名其妙地召入宮中,心中難免積瞭些火氣,這會兒更是煩躁異常,差點沒忍住朝面前那小太監發瞭火。
可是這團無名火被魏盛熠那雙惡狼般的眸子凝住一瞧,便登時滅瞭個幹凈。那雙棠梨眸子沒在他身上停多久,可是攜來的徹骨寒意卻叫他發抖。
魏盛熠將他驚懼模樣看在眼底,倒也沒放在心上,隻還一刻不停地拿那幾根佈滿刀劍厚繭的指在硯臺上打圈,沾得指尖皆是黑得發亮的墨。
那賀原當官已有三十餘年,本不該怕這麼個狼崽子的,但那人的一舉一動,無不似將他架在火上烤。他於是隻得稍稍弓瞭弓腰,裝出一幅帶著疲態的可憐樣,好避避災。但那魏盛熠再沒拿正眼瞧他,隻沉聲問:
“賀尚書,本王有一事不解。”魏盛熠的長指在墨裡頭轉悠,白皙的膚色與厚繭子被濃墨裹住,莫名叫人心驚肉跳。
“您請說。”那賀原背上生瞭些冷汗,一滴滴滑在背上,癢的發緊。
“您說當這魏的皇帝,什麼東西最為重要?”
那賀原鐵瞭心要保全洛皇後腹中胎兒的性命,如今碰著這麼好的勸說機會,哪裡舍得放手?他將心中百般不安硬著頭皮壓下,輕輕咽瞭口唾沫,道:“在臣看來,恪守禮法最是重要。”
“沒想到大人還挺迂?”魏盛熠的冷笑鉆入瞭賀原的耳中,像是生瞭刺兒般刮著他的耳腔。
“禮法雖源於俗規,但卻順時而變,其中不變唯有幾條罷瞭。”賀原把頭垂瞭,沒膽子瞧那雙深邃的眼。
“本王猜猜——‘同室操戈’是不是得占其一?”魏盛熠自小瞧人眼色長大,怎會不知那賀原心裡頭在打什麼主意,他笑道,“大人放心!本王這還沒登基呢,您和諸位大人便火急火燎地往上遞折子,這般苦心,本王哪能辜負?本王若真昧著良心去動洛皇後腹中那已成形的胎兒,不知朝堂上多少臣子會吵著要本王血債血償!這不是‘為淵驅魚,為叢驅雀’麼?所以——賀大人,您也就莫要再端著那般眼神,像瞧殺人犯似地瞧本王瞭!”
那賀原聞言即刻屏息垂頭,恰巧迎上地下銅盆。這時那裡邊正盛著用來洗墨的水,銅鏡似的。他這才瞧見自己的眸子不知何時已瞪如銅鈴,宛若一隻受驚的貍奴。可他趕忙垂下眸子後,也隻推手作揖道:“臣方才多有得罪,還望王爺恕罪。”
魏盛熠沒怪他,隻是問:“賀大人,本王聽聞令郎二位現今皆任職邊疆?”
“是。”那賀原眉間皺瞭皺,不知這快要登臨九天的王爺心裡頭又在算計什麼,隻難得真心道,“微臣大兒在壑州守雪,小兒如今在南疆同楚兵廝殺,至今生死未蔔……”
“翎州戰敗咯——”魏盛熠輕描淡寫。
“什麼?!”那賀原險些沖上前來,可惜魏盛熠一個擡眼就叫他僵在瞭原地,他隻得抖著聲開口,“玨兒他……”
“大人放心,賀將軍他無大礙……”那魏盛熠淡淡地瞧著那賀原悲面上浮出瞭喜出望外的神情,沒頭沒尾道,“隻是賀大人,您一人呆在這繾都,心裡頭苦不苦?”
那賀原安下心來,又論起大道來:“王爺說笑!犬子戍守邊疆為的是民不苦!至於臣麼……臣心裡頭再苦,終究苦不過四疆民吶!更何況這世上哪有舍大傢為小傢的理?”
“大人如此明大義,倒顯得本王小肚雞腸瞭!”魏盛熠揮瞭揮袖,將那還未著墨的毛筆掃下瞭桌。
那賀原還以為得罪瞭這王爺,趕忙上前一步彎瞭腰,曲瞭膝,攏起袖打算去替這王爺拾筆邀功。然而那王爺卻突然起身,將那滾著的筆踩在瞭靴下。賀原錯愕地仰頭,隻聽那王爺笑道:“不知賀大人可曾聽聞,這顧傢營有個鐵令——逃兵論斬?”
原來這魏盛熠喚他入宮為的是這般。那賀原聞言如遭轟雷,隻聽“撲通”一聲,他跪在瞭地上給魏盛熠磕瞭幾個響頭:“還請王爺吩咐。”
魏盛熠噙著笑站起身來,伸手去扶那賀原起身,未幹的墨將那嚇得發抖的臣子的紫官袍染得斑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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