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两三钱(96)
作者:离心叽
“多謝。”穆如清聽其如此說,皺眉道瞭聲謝,與贠朝相視一眼,向陸上走去。
“看樣子隻能先在此歇一晚瞭。”穆如清這般說著,心中卻無由來有一種慶幸,沒能趕上船不就意味著他和贠朝還能多一天的相處?
“走吧。”
明霜從窗外侵染至地面,亮晃晃惹人眼,穆如清罕有地徹底失眠。
披衣而起,淅淅索索的佈料摩擦聲於深夜中明顯,所幸這屋裡就隻他一人,不用擔心有人被聲響吵醒。
明明按照時歷去算,今夜天上本應隻有半個凹月,怎會這般亮?
他正要推窗去看,卻見屋外平潭的小橋上似乎有道人影,隔著窗絹看不真切,但穆如清直覺那就是贠朝。
難道贠朝就未曾回去休息?
他小心翼翼未發出一點聲響,將木窗推開一道細縫,借著清朗月色,大膽地望向橋上的人。
月下觀美人,月美人更美,即使這美人隻是靜默地站在一處,連臉都沒轉過來,穆如清卻依舊移不開眼。
於是乎穿過一道細縫,一人駐足湖心,一人立在窗後,同樣沐浴在月中。
看著看著穆如清就回憶起從前,這道身影與記憶中於一方放著水缸的小院中武劍的身影重合起來。
匆匆流去的時光又重新回歸腦海,細細數來,正是這道身影的主人,在他無數被噩夢驚醒的深夜中陪伴他,安撫他沉沉睡去。
穆如清貪婪地瞧著,好似這道身影借此能牢牢刻在他的心上。
“看夠瞭嗎?”
偌大的客棧後院隻有他們兩人醒著,這一聲不是贠朝說得還能有誰。
悻悻走出房門,穆如清也走上湖心小橋。
流水夜中生涼,他剛停下動作,就打瞭一個冷顫。
反觀站瞭一段時間的贠朝,如常面色裹挾在清冷月色裡,倒是顯得愈發冷淡,像個觸手生涼的冰人一樣,但藏在外表下的內裡有多火熱也就隻有穆如清知曉。
“小雲,你不冷?”說著穆如清就要給贠朝披上外衣,卻被不留情面地拒絕瞭。
“我看你才比較冷,自己留著吧。”拒絕後還不罷休,贠朝伸手將穆如清胡亂敞著的領口又緊瞭緊,直到對方忙說“好”才罷手。
留戀著贠朝掌中傳來的溫度,穆如清蹭瞭蹭領口後說:“你怎麼還沒睡下?”
“你不是也沒睡,還躲在屋裡偷看我。”贠朝仿佛終於站累瞭一般靠上瞭橋邊扶手,如是說著。
穆如清竟說:“被你發現那就不叫‘偷看’瞭,是光明正大地欣賞。”
“呵……”
難得穆如清貧嘴一回,贠朝原本準備訓斥的話終是沒有出口,反而咧開嘴角笑瞭起來。
他這一笑可真是晃花瞭穆如清的眼,常年緊皺的眉間變得平闊,墨眉隨著彎下的眼角蕩出一道撩撥人心的弧度,數不清的層層漣漪就生發於心湖中央。
隨著贠朝的笑容淡去,穆如清想到白日裡船夫那滔滔不絕的話和女子登船前的笑容,明明他人登船前都是期盼,自己怎麼卻生出可惜之意。
思著想著,穆如清半合眼悠悠地說道:“我真想,一直這樣下去。”
“怎樣?”
欲言又止的穆如清緩瞭片刻,才語焉不詳地答道:“就這樣……”
這話說瞭幾乎等於沒說,贠朝倒難得聽懂瞭:他們兩人似無根浮萍一般,糾纏在靜水流深的江湖裡,來路已逝,前路不明,難得於幽夜聞蟲語,感風露觀未央,片刻安寧已是不易。
“對不起。”良久,一聲道歉如石投水,打破瞭院內平靜,贠朝忽地將頭轉向身旁聲音來源處——穆如清雖還立著,肩膀卻沉得很,站沒個站樣,手撐著橋邊護欄,頭也擡不起來。
為什麼要道歉?
贠朝心道,要是說抱歉也是該他來說,若是當初自己不曾那麼急切地逼迫穆如清報仇,或許少年還能多幾年輕松時光。
反正那些人一定比穆如清大上不少,說不定過個幾年不等他們動手,熬也熬死瞭,又或者在河邊走的時候濕瞭鞋,掉進水去,被老天幫忙收屍。
不過他現在已沒有資格去後悔,誰種下的因,誰來收果,他能做的不過是在穆如清身邊護著,正如之前穆如清對他所做的那般,用軀體替身後人保存一方天地。
回想從前總是他說什麼就是什麼,穆如清在身後乖乖地答“是”,這一回,贠朝想要把決定交給穆如清來做。
穆如清這邊還沉浸在歉意憂思中,贠朝平日裡不茍言笑的冷硬面容上卻綻開一朵笑來,他含著笑意說:“不必說這廢話,我隻對你說一句,你也隻念著這一句就好:此去同去,若歸同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