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两三钱(76)

作者:离心叽


他這輩子還沒怎麼流過淚,此刻在穆如清面前,他更不能示弱。

可當他借著火光看到穆如清已溢出血來的嘴角,心就忽然抽動瞭,並不算太疼,卻好似被人攢在手中,用鈍刀子劃拉著,一刀未見著血,便落下第二刀,攥得難受,割得也難受,卻怎麼都停不下。

贠朝已在繼續動作,“第三劍……”

他說著將斬血從鞘中抽出,可斬血實在太鋒利瞭,贠朝一時沒有註意,食指被斬血的劍鋒所傷,十指連心,令他一時分不清到底是手疼還是心痛。

於是雪白的劍柄上已留下一道血痕。

“這第三劍,斬斷你我……師徒之義。”

此話一出,跪在地上的穆如清渾身一震,他忽地伸出手來,卻好像被屏障擋住,僵在半空多時,緩緩將手縮瞭回去,匍匐在地,把頭沉沉低下。

握住斬血的贠朝這次並未將招式打在穆如清身上,他看到對方嘴角的血後心中便軟得不像話,再也下去不手,何況斬血一劍下去,恐怕穆如清也不用活瞭。

因而他此回隻是轉動手腕,將衣擺削瞭一截下來。

輕飄飄的衣擺若雲似水,流淌在地,有生命般自行遊走到穆如清的眼前。

“呲啦——”

贠朝將斬血歸鞘扔在地上,拖出一聲刺耳的聲響。

他好像做成瞭什麼大事後,緩緩吐出一口氣來。

但這麼一吐氣,贠朝又覺著自己把四肢百骸、七筋八脈的力氣都呼盡瞭,剩左胸處殘缺瞭一道大口子,背後的風啊雨啊都順著這道口子,呼啦啦悉數刮進來。

雖是風雨,卻如刀割。

他極速的呼吸著,妄圖將左胸的殘破處掩蓋住,但填進來的空氣依舊不能彌補那道缺口,疼得他站也站不住瞭,人不受控制地退瞭幾步,倚著廟門無力地坐瞭下來。

贠朝不是沒想過出去,可現在廟外雨下得正急,他又一次被老天留瞭下來。

“我是那罪大惡極,活該千刀萬剮的罪人,現在我走不動瞭,我們師徒情份已盡,你怎麼還愣著不動手。”贠朝低聲說道,許是他方才呼吸得太快傷瞭嗓子,道出的字句聽在穆如清耳中竟是悲愴之音。

“動手啊!”

贠朝“砰”得踹走瞭斬血,重重撞在穆如清的膝蓋上。幸好斬血劍未曾出鞘,不然這般力道下穆如清的小腿此刻定是沒瞭。

見著穆如清還跪在地上沉默不語,贠朝就覺著氣打此處來,怒從心頭起,未料穆如清這邊卻是“惡向膽邊生”。

“你以為我不敢嗎!”剛才還一聲不吭的人忽然嘶吼著擡頭,目眥欲裂,兇狠得如一頭被被逼到無路可走的野獸。

“呵……我看你就是不敢。”

贠朝瞧著大吼的穆如清,心裡滿是不屑,兔子急瞭會咬人,但會咬人的一般都不叫,穆如清這般自己騙自己到底是做給誰看。

“你要是敢,剛才就拿起劍來殺我瞭,怎麼會等到現在。”穆如清要是敢,也不會隻把自己趕走,還在自己學管寧割席時那般不舍的模樣。

不舍給誰看呢?

兩人已是這般關系,還需不舍嗎。

他瞧著穆如清的一雙桃花眼忽地軟和下來,贠朝覺著自己猜得可太準瞭,但下一刻他又瞧見穆如清像是下定瞭決心一般,鄭重地對上自己的眼睛,說出的話聲音雖輕聽在耳中卻像驚雷——“我自然不敢,我喜你愛你,所以我這輩子都動不瞭手。”

“……什麼?”

怕贠朝沒聽懂的,穆如清解釋道:“我喜歡你,不是傢人、不是師徒、不是朋友那種,喜歡得心都跟著你走瞭,都不在我身體裡!你現在要我殺你,就是讓我去毀滅自己,你讓我怎麼動手!你告訴我怎麼動手!”

穆如清說這話時移動著跪在地上的雙腿,每說一句,都離贠朝更近一些,直到他最後一字的尾音瞭結,他與贠朝的臉距離竟在一寸之間。

這雙閃著無限星辰的桃花潭距離實在太近瞭,流淌出的愛意又太濃太烈,被緊盯的贠朝深覺胸膛裡那個東西有瞭自己嶄新的生命,叫囂著要擺脫他,跳出來,要去尋一個新住處。

這感覺實在難受,讓他招架不住,垂下瞭雙眼。

贠朝這一移開眼睛,穆如清好不容易鼓出的那些勇氣便順著贠朝的這一眼長出翅膀飛走瞭,他自嘲般說著:“你瞧,你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怎麼告訴我如何去做。”

穆如清苦呵呵地說著:“所以我隻能讓你走……”
上一篇:[哑舍]浮生记 下一篇:你二十二岁时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