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两三钱(110)

作者:离心叽


天色已完全暗下,穆如清欲松開贠朝的手去點亮油燈,但他的手微微一動,便被贠朝死死回握住,贠朝很是用力,他甚至微微發抖,這動作經由緊貼的掌心傳遞給穆如清。

可天色暗瞭,穆如清瞧不清對方臉上的神色,他隻聽贠朝聲音平穩地說道:“他們人多勢衆,結果當然是被抓瞭回去,我從不知道流雲劍派所在的山裡夜晚會那麼冷。那群人不由分說地把我關瞭起來,從頭到尾都沒有人提過那位長老的事,他們明知道我沒有殺人,卻依然把我關起來後嚴刑拷問。”

“後來,”贠朝忽地又頓住瞭,思來想去,良久他才從喉嚨裡擠出“師父”兩個小字,含糊不清地帶過後,繼續說著:“他老人傢早就接到瞭我的訊息,也接到瞭流雲劍派的消息。有人昭告天下,大肆宣揚我殺人之事,若是救我,就是要祝遙山和流雲劍派,與江湖同道撕破臉皮,其實一切不過是一場計。”

贠朝艱難回憶著接下來的場景,這被他埋藏在心底深處不見天日的記憶今朝再現,依舊歷歷在目,事情發生那日的風從何處來,晴空青碧如洗,陽光打在背上的熱度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他原以為時間可以消磨一切,自己會忘記,可現在回想,連一草一木都銘記於心。

被刻意埋葬的過去,早在地中生根,一朝發芽,才知地下早已盤根錯節,拾起一把,帶著不甘與背叛的難過,將他淹沒在無邊孤寂之中。

他不願再回憶,記憶卻不依不饒地湧入腦中,水滿則溢,贠朝直覺自己的心已經裝不下瞭,連忙給記憶尋找一個可以流洩的窗口。

他說道:“直到我右手手筋被挑斷,我才想起最後一次……見到師父時,我指尖好像曾經蹭到過一絲衣物的柔軟,不是麻草的粗礫,是很滑順地,能瞬間從掌中溜走的,那種柔軟——”

少年能有幾顆心?

死過一次就足以萬劫不複。

“別說瞭。”

穆如清打斷贠朝的話,心情變得沉重。

他不敢看贠朝的表情,也終是明白為何從前他提到“師父”二字,總會被贠朝不甚巧妙地繞過去,每每提及贠朝的過去,總會被有意無意地隱晦糊弄。

人最好是什麼事也不需要做,隻顧著朝前走,回頭再看會這般艱難。

贠朝被打斷後並不惱怒,穆如清幫他將記憶之流斬斷,他反而覺著輕松,像隻倒著水的茶壺,被抽空後再也倒不出東西。

黑暗的屋裡,贠朝隻能將穆如清的身影看個大概,此刻屋內有些安靜,他直覺心裡空落落地,急需什麼來填滿。

“你是永遠不會拋下我的,對吧。”贠朝沉穩地出聲,語速不快也不慢,甚至沒有悲傷,未帶一絲怨恨或是歡喜,像在陳述一個事實,一個已經有瞭結局的故事。

“一定。”穆如清就著黑暗抱住贠朝,他瞧不見對方的臉色,隻覺著懷中的身體從胸腔處傳來陣陣抖動,他不知贠朝是不是哭瞭,動瞭動手臂,把懷中人摟得更緊。

他想這般做,能壓制住對方的顫抖,拼命地將人貼近自己,他的胸腔亦被壓得難以呼吸,卻艱難地安撫對方,許下一生承諾:“我不會留下你,我當然不會。這輩子我都會纏著你,我什麼都不要就隻糾纏你,你永遠都得和我在一起,不能反悔,也沒有回頭路。”

其實穆如清猜錯瞭,贠朝並沒有哭,他甚至在笑,抖動是他藏在黑暗中無聲的笑發出的。

實則穆如清不必出聲,贠朝就知道對方要說什麼,可他還想聽聽那些話被親口道出——不帶一絲猶豫地,充滿瞭感情的此生之諾。

“謝謝,但你抱得太緊瞭,勒得我難受……”贠朝這般說著,反手摟住瞭穆如清,他還在笑著,甚至笑出瞭聲。

自覺呼吸有些困難的穆如清聞言松開手臂,接著聽到耳邊帶瞭笑意的聲音傳來。

贠朝感受著身旁的溫暖,沉沉地說道:“後來我覺著不行,我必須要活著,活著回去問問師父,問他知不知道這是一出戲,知不知道我受瞭什麼苦。他的徒弟,受瞭這麼多的傷,我要立在他面前,看他會不會後悔,有沒有一點傷心。”

贠朝曾這麼想著,可他又想要逃避。直到此時此刻,他忽然想清楚,從前那些事都不太重要瞭。

隻聽贠朝開始逗起穆如清來:“可我最後被你絆住腳瞭,穆如清,這中間耽擱的時間,你要一五一十地賠給我。”

贠朝話音才落,黑暗的屋子內已聽到抽噎,他連忙伸手,欲將穆如清的臉擺正過來,想要看看對方哭得是什麼醜樣子,贠朝笑著說:“怎麼哭瞭?又不是你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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