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两三钱(10)
作者:离心叽
插播個小時候番外
記憶裡傢是什麼概念,贠朝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約莫五歲他就已上山修習,成瞭門內的大弟子,對傢的最後印象,隻停留在白發亂飄的奶奶佝僂著背,一邊抹淚一邊揉搓帶血衣裳的模樣。
被迫給穆如清做書童之後,他總能聽到穆如清說“回傢”,贠朝雖不知道傢在哪裡,卻的的確確知道穆如清口中的傢在何處。
鬱寧城七錦曲東頭,穆傢的院子足有半條路寬,房屋十幾間。父親和兒子很胖,夫人心善人又美,燒得一手好菜,即使贠朝作為伴讀,偶爾也能嘗上一兩口,當然是穆如清特地給他留的。
贠朝被少爺拽著往傢跑時,與暮色下沉背道而馳越來越亮的天色述說著不祥。直至七錦曲,穆如清再也難踏進曾經的傢,因為那裡已成瞭一片火海。
占瞭半條街的院子燒得淒慘,火光妖豔,似乎將暗下來的天空也悉數吞噬,熱氣攜著火星翻湧,離得近些就要被灼傷,黑氣濃煙直直向上,讓贠朝看不見天邊初升的月亮。
拉著贠朝手臂的肉手忽然松開瞭,贠朝借著火光低頭看去,橘色籠罩著穆如清,仿若已被火吞噬,小孩子眼睛呆愣愣的,直勾勾盯著穆傢燒得掉渣的大門。
還不待贠朝看清他這少爺是否有所恐懼,片刻的呆愣之後,穆如清初醒般口中大喊大叫著便要沖進火場。
周圍趕來救火的人不少,有人見他要沖進去,立刻奔上去攔住,十多歲的少年已經是半大的人瞭,真的沖撞起來,旁人也很難制住,何況肉球的力量很大,撞來撞去就要將人群沖散,也虧得拉住他的是四五個漢子,終究沒有叫他沖破這道屏障。
贠朝心道不好,即使周圍人群都在叫嚷,火勢正旺像是剛燃起來,期間就算無人闖出來,也不該沒有絲毫哭喊聲從穆府中傳來,定是再無活人瞭。
身邊的少爺吵著鬧著要進火場,若真叫他進去,穆傢可就連最後這根獨苗也要被碾碎殆盡。
這般想著贠朝果斷出手,手刃起落間,肉球就再沒瞭沖撞之力,如同沒瞭汁水的灌湯包一般癱瞭下來。
“娘!”穆如清大叫著醒來時,已是晨光熹微,他摸摸有些隱痛的脖頸,四周是破爛的蒲團,地上還有積塵的稻草,一片破敗景象。
這麼破的地方他還從來沒見過,一時不知身在何處。呆坐在地上片刻,穆如清意識回籠後果斷起身:他要回傢,他要去救火!
擡腳正要踏出門去,他又停瞭下來,這麼荒涼,滿眼都是樹,他這是在哪?
一定是小雲帶他來的,小雲人呢?
“小雲!”穆如清朝門外大喊,回應他的隻有林間喳喳鳥鳴,再無其他動靜。
穆如清跌坐在門坎上,朝內回望。贠朝一點蹤跡也無,隻有一座彩漆斑駁的雕塑正坐大堂對他笑著,嘴角處恰好漆塊脫落,說不出的蕭索。
他剛才背靠的柱子旁還放著幾個油紙包,其中有一包已經打開,裡面的東西他倒是認識,正是他昨日在明月樓點的荷花酥。
穆如清垂下瞭頭,口中低喃著:“娘……”
他雖從夢中醒來,卻知道昨晚的事定然不是夢。這下沒人再管他瞭,再也不會有人來喚他回傢。這般想著,不過轉瞬眼中便續滿淚水,隻堪堪掛住眼眶不流下來。
“喝水。”
耳邊忽聞一道聲音,穆如清猛地擡頭,見來人正是贠朝,那欲落不落的淚珠立刻順著灰撲撲的臉掉瞭下來,在圓臉上畫出長痕,嘴角一撇,正是要哭的模樣。
“我要回傢!快點兒帶我回去!”穆如清抓住贠朝的手大叫的同時,還順便使勁吸瞭吸鼻子。
“嘶——”贠朝也是一吸氣,不知這少爺犯什麼毛病,不拉他遞出的手,反而抓住他受傷的右手,疼痛瞬間鉆入左胸,左臂也似感同身受,將他剛打好的水撒瞭穆如清一身。
這水冰冰涼涼,反倒讓穆如清冷靜瞭下來。
“對,對不起。”穆如清自小沒說過道歉的話,低頭時道出的這三個字雖然生澀,卻並不是如想象般難以出口,他小聲嗚咽:“我要回傢。”
贠朝把僅剩個底的豁口杯往前一遞:“喝瞭水,我帶你回去。”
三十一具屍骨都聚在正廳門口,無一例外皆是仰躺。贠朝就站在旁邊,看少爺白嫩的肉手扒拉著一具又一具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體。
這些屍體全都燒沒瞭樣子,他也不知哪具是瘦猴,哪具是胖胖的老爺,哪一具又是那個燒菜十分好吃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