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迟日(86)
作者:罗浪
管臨看看四周,暖室香茶,安穩不驚,一門之內,觸目倒無兇險。一門之外,卻皆是未知。早一時出,晚一時出,能差幾何?若真可就此擺脫掉盯梢尾巴,不妨一試。
隻是猶暗警覺推想,這賣力假稱同鄉的陸星川,到底犯不犯得著設套害他?
陸星川見管臨明顯被說服瞭大半,倒隻怕他無聊:“既來此地,佳人助興最是不缺,小弟喊鴇母來,管兄依口味自便罷。隻是——”單邊嘴角上翹,似呈諷意,“留幾分餘力,落松一來喊便須起身瞭。”
管臨淡淡推辭:“倒也不必。”
另一邊嘴角亦翹起,陸星川起身拱手作辭:“那先行告辭瞭,再會。”
“陸公子再留一步。”
去者回身。
“那‘八字卦相’,可要再追究?”
陸星川聞言,並不似先前般在意,隻留下一句:“管兄,來日方長。”便率落英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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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預想來得早許多,未及四更,那叫落松的壯漢已來敲門。
迷糊歪靠在軟榻中的管臨聞之頓起,出門與其疾步同行。
子夜的勾欄正是歌舞升平,歡聲四起,比來時更亂花迷眼,難辨東西。
緊隨帶領腳步,下到中庭院落。落松超前一指,管臨隻見一夥高矮參差的男子,各攜佳人,晃晃悠悠正向院門外去。
中間的那位穿一身道服,頸上當啷著兩串珠子,發冠半歪,爛醉如泥到幾乎不能直立,整個人掛在兩旁形容妖嬈的花伴上。
管臨快步跟上,正趕在邁出大門的一刻,扯瞭扯那男子袖籠,歪頭輕聲道:“三爺慢走,此次匆忙,下回需再盡興。”
吳三兒醉得雙眼迷蒙,隻道有人跟他告別,誰知是什麼張三李四。猛揮一袖去,代當回複。
管臨就此與他分道,還警覺地向四周望看瞭一圈,才匆匆離去。
街角幾個已等到睡眼惺忪的,忙縮頭躲回墻後,怕被發覺。
心中卻升起狂喜:這趟梢沒白盯,可讓我挖出這接頭的大人物瞭!明日不必再挨鮑提舉臭罵瞭!
憑借力
入秋以來,一個熱議話題隨風入戶,填滿瞭炎京人的茶餘飯後:當朝宰相董峻漳孫女董季娥,與當朝參知政事吳遜四子為衆所周知的多年婚約,突然就,黃瞭。
消息是由吳傢大張旗鼓請人給老四重新擇媒的舉動傳出的。這看似隻是一件供三姑六婆議論的婚嫁瑣事,卻暗暗震撼著朝堂內外。
正副相兩傢疑似交惡,一時萬般猜測。
遠在宮廷之外的管臨,依前因後果,默默大膽推得個中些許原由,不禁對那陸星川更生欽佩與好奇。卻如何也沒想到,此事反再波及自身,竟由此仕途平地飛升——
一直被董黨上奏反對的管正軒追謚文正公一議,因吳遜的突然倒戈,曾跟風反對者漸漸噤聲,被正式提上日程。
禮部尚書李明甫親自撰寫謚文,並趁熱上奏舉薦:管正軒之子管臨,自入太學來歷考數為上舍魁首,襲冶承弓,德才兼備,卓絕群倫,堪當大任,薦釋褐授官。
恰吏部奏中書省錄事缺,周瑯大筆一揮,欽點!
太學學生並非從未有過免考直接授官的先例,但入學不足一年,好風借力,直上青雲,如此進階速度,難免讓同僚一幫學呆子們不忿感慨:說一千道一萬,有好腦子終究不及有個好老子,哪怕是已掛的老子。
生平初次體驗到“好老子”存在感之強,兒子本人隻覺莫名其妙。
朝廷特批在管正軒鄉籍威州興建文正堂,並從威州召來管氏當傢族親,隨管臨同謝加謚之恩。管傢本為寒門祚戶,因石破天驚出瞭個絕世之才,親眷旁系也著實跟著得意過那麼幾十年,卻也沒到雞犬升天的程度。後管正軒貶官客死,兩嫡子也已先後過世,族中這些年再無才學成就出挑者,傢族風光早已打回原形,今見其狀,已與庸碌佈衣無異。
管臨初見這些所謂堂叔堂兄們,難免感慨萬千。
當年想必便是這些個人,將懷抱嬰兒的母親拒之門外,決然不認他這個來路不明的“死雜種”,唯恐玷污瞭管氏門庭。如今自己居然反被當權者追認為正統,還借老子餘暉人模狗樣地做上瞭官,這堂叔堂兄們再一見,竟反個個露出謙卑討好的神色。
世事幾難料,令人發笑。
如若當年被管傢接納留下,便全然是另一番人生境遇。自小到大知其身世的人常替他哀嘆可憐,但每每回顧十七年琴州籬下歲月,管臨隻覺,是旁人多慮,其實並無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