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迟日(505)
作者:罗浪
方執要來?
管臨捏捏鼻梁,倒打起幾分精神,有日子不見瞭,正好與故人碰頭敘個舊,不差這一會兒,“那我等他送來。”
“正經還得會兒才來,”華睿看著這位身體分明還未大好,卻每日勞心勞力,日值當完瞭接著上夜值,想到長公主每每都要關切問起,不禁勸道,“要麼差人給大人送份晚膻來,多少小憩歇會兒?等下夜差的各項來議,還有的費神呢。”
管臨實無胃口,也知華睿好意,遂應道:“好,晚膻不必,養神偷會兒閑罷,等下方少帥來瞭喚我。”
“得嘞,您歇著。”華睿退瞭出去,還體貼幫掩瞭屋門,換差時有晚走有早來的,別給吵著瞭。
嗐,也不知這位爺圖什麼?
華睿心中猶暗慨:這翰林院當前上上下下幹勁十足,因哪個不是新朝顯宦,預備役天子近臣,即將飛黃騰達的。唯獨這位,官職已全免,仕途再無望,卻還鞠躬盡瘁到底,幹最費腦筋的活兒,出最責無旁貸的力。
“贖罪擬詔”,千古一例。
門一緊閉,嘈雜果然隔離,管臨在密密麻麻的史卷中翻找幾條舊例,目光逐漸渙散,頭一點又一點,還真有幾分倦瞭,不知不覺伏案下去,沉沉合瞭眼皮。
這一寐也不知過瞭幾時,朦朦朧朧間似聽到一絲叩木響動,道是有人敲門,一個激靈醒瞭過來。
睜眼四望,才知覺天完全大黑瞭,外頭廊燈已點起,屋內卻昏暗一片,門仍緊閉。側頭一望,原來窗扉大開。想是才聽到的,不過是風推窗欞聲。
管臨揉瞭揉眼,起身先去關瞭窗,再步回到桌案,摸索點燈。
隻這燈燭火苗悠悠亮起間,忽覺四周氣流有異,餘光一閃,墻上竟閃過個人影!管臨猛一轉頭,視線都還未對焦上,人已被撲住。
野蠻又溫熱的氣息襲來,挾著一路杏花細雨的濕潤。驚聲差點就出口,幸好被急不可耐的侵占悉數封住瞭。
管臨幾乎在一霎間莫名濕瞭眼睫——這遭一去小別,竟是朝朝暮暮,時時刻刻都覺得煎熬難捱。終於後知後覺理解遲階前時為何會在千難萬險後崩潰於重逢一瞬,近鄉情怯,希冀令人脆弱。
太怕再失去瞭。
管臨緊緊環住這跳窗來的賊客,當場被同化成瞭野獸,什麼字句文明,全沒有瞭,隻有最原始兇悍的響應,才能略略疏解出滿腔盛不下的驚喜與熱意。
親到鬥轉星移,都還舍不得掰開似的,鼻梁交蹭,管臨就維持在唇上將話模糊問去:“……幾時回來的?”
遲階的聲音被擠壓在銜吮熱氣間,吐字也不怎麼清晰:“我拋瞭大軍打馬先回,日趕夜趕,一進傢門——”說到這兒才突撤開瞭臉,恨恨道,“人又溜瞭!”
管臨打才前一寐醒來隻疑心幻夢,拉開距離看到這張臉,才逐漸徹底確認真實。
看著遲階一身塵土,一臉胡子拉碴,都不知連著幾天日夜兼程瞭,一到傢撲空就尋來,連個隨身行囊都忘瞭放下還傻背著。
頓時意識到他這闖進宮來整個就沒走的好道:“你是持牌進來的?”
既回京進宮肯定得先見周璐稟事。
“臉都沒洗,直奔此處,”大將軍悍然越墻私闖大內重地,一點沒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哪倒出空瞭?”
歸心似箭,隻為早一眼見誰。
結果卻逮到誰夜不歸宿,還耗在這兒傷神勞力。遲階隻往那案上浩如煙海的文牘瞥一眼,心就已經氣碎瞭:“我臨走怎麼說的?一句沒當回事啊。傷還沒養好,就又這麼當騾子當馬的。”
管臨不跟他細講這些日所歷諸事,但隻覺多時來心底悶悶滯窒的各種心緒,在重見他的一刻,瞬間便自行破開瞭一個洩口,似乎任何事都沒那難以消解,難以面對瞭。
遲階追究討伐:“錯瞭沒?”
“錯瞭,”管臨溫順一笑,“這就回傢。”
他這懶散樣貌讓人有點陌生,整個情緒都不那麼對勁,遲階撫向他臉頰,搓瞭搓那才養漸好重又瘦削下去的輪廓,低嘆一聲:“沒來及趕回來,什麼都讓你自己一個人擔著。”
管臨知他對京中諸事都有所掌握,聞此慰語微詫一挑眉,複即打蔫承認道:“嗯,好事都被我作沒瞭。”
此言此景任誰見來,不覺得是官場失意惆悵之狀?
“唉,怎有你這種人,”偏遲階深知其真因,他手掌一搓,將人又擁過,自言自語般批判感慨,“冷酷發狠起來,全天下人心都能給拿捏股掌,一到自己人,是非曲直就全論不清,一點莫須有愧疚都能給壓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