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迟日(500)
作者:罗浪
遲階起身收拾碗筷,頭都沒擡,嗓眼裡嗯哼瞭一聲,語氣十分平淡:“無價之寶。”
管臨本是隨口一調侃,看這狀況他小堂姨還真給許瞭什麼天大好處啊?左思右想,實不知道何等稀世珍寶是這傢夥能瞧進眼裡的。
遲階擡眼見管臨這副啞然一愣的迷惑狀況,心中暖融融一笑,撂下碗筷正經答道:“不用高爵,不要厚祿,待我平定歸來,就徹底解甲掛印,與你雲遊四海去。”
“雲遊,四海?”管臨新奇似的看他。
“高官厚祿亦非你願,你不想一輩子在這炎京蹉跎到老吧,小時候就常跟我念叨的幾句什麼來著——隻望此一生,”遲階撂手起身,悠然誦道,“閉門清晝讀書罷……朝遊北越暮蒼梧。”
管臨心潮一剎湧溢,激越到都說不出對他這東拼西湊但一字不差的贊賞話來,隻見衣袂飄然,遲階拂過一面墻的藏書,走向麗日灑照的窗邊,恍在這方寸鬥室內已信步起程,簡直下一刻就要自由展翅,飛進這萬丈春光裡,不禁起身追去。
遲階驟一回過身來,雙臂圈住他:“可合你意?”
管臨千言萬語,此生都道不盡:“求之不得。”
遲階輕輕吻向他唇角,“那就乖乖養好等我回來,獻禮一送,打馬就走,迫不及待瞭。”
“不過咱可說好瞭,”他松開懷抱,打量著管臨單薄如紙的身板,心底那種絲絲縷縷的痛感始終揮之不去,隻覺再分開一刻都舍不太得,“安心給我養身子骨,不準勞心勞力,再腦子不清犯癲,鬧出什麼妖蛾子,我可不饒。”
管臨怎麼聽怎麼覺得這話像是以往自己對他說的,打何時何地起,倒反天罡瞭不是?
輕一咬唇,竊竊收藏下那留在嘴邊的印跡,管臨凝視著眼前人,漆黑的眸子炯炯閃亮,誠意十足而似又沒安什麼好心地向他發起鄭重承諾:“我會安心休養的,每一天就盼你,等你。堅持足不出戶,傻吃多睡,保證及早養好這一身雲膽玉魄——都給你。”
絲綸美
“世掌絲綸,兩朝盛典出卿傢父子,何等榮光!”
管臨於傢中接旨,愣愣盯著賜來的烏紗紫袍,心下十分疑惑。
自遲階領兵南下暫去,他這些日是真真做到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一意頤養內外俱損的傷體,除瞭靜候每日前方傳回的訊報,對京中朝中各事都不打探參與,費心思量。
隻大略知曉,朝中當下正以瞽聖十年忌日為名,興辦著一場為期數日、聲勢浩大的大祭,新帝繼位,官職任免,新法頒佈,賞功罰罪,一切都待祭後正式宣佈。
這也是周璐登基前全方位造勢的一部分,管臨倒還明白。
但完全不明白的是,以自己這淺薄資歷與特殊身世,何當得起翰林學士承旨之銜!
此官往朝不常設,因其往往是預備直升宰相的,董傢大攬朝權時代多年空置,連當年管正軒知制誥銜亦在此秩品之下。周璐這且是生怕別人想不起他姓管似的?
管臨送走宦使,回院看向百忙之中得瞭小道消息同來道賀的齊海晟,苦笑一搖頭:“我這身份,怎麼夠格?”
“論能力論功績,誰也比不得你夠格。”齊海晟落座堂中,不見外大口享用著待客茶點。
他與管臨一班不僅是保衛炎京終取勝利的文武功臣,更是最早效力於周璐麾下的嫡系元勛,這份從龍之功自是非比尋常,多大的加官進爵都不足為奇。
但管臨疑惑的倒也沒錯,正式任職未下達,周璐其實當前所受掣肘甚多,還並不是那麼隨心所欲——齊海晟撇撇嘴,同表示不忿無奈:“殿下甫一提議,便遭到瞭全朝遺老的一致反對。”
果然。管臨其實對此已不再敏感,但隻邁過瞭與遲階之間這個心檻,天下人怎麼看他,他如何與自己的身世血脈自處,都漸已藐然無懼瞭。他本與周璐有過一個豪言壯語的約定,如今功成,自當履行踐諾,何是為爭個官名高位?
揣摩著齊海晟專程來此,必是傳達安撫之意,管臨鄭重言道:“這官我本不配做。但隻殿下需我效力的,件件在所不辭,任是誰欲拿我爹過往來攻訐也不會退縮的。”
“你爹?什麼你爹,”齊海晟忽顯詫異,轉念一想,才明白兩人半天根本在這雞同鴨講,一路全說岔瞭,“說的是你給人當爹這回事!”
“裡裡外外老頑固多著呢,前時對賀賊顯得大義凜然萬衆一心,這會兒眼見水到渠成,一條條不通法理又給箱底裡翻出來瞭,全朝一衆聯合議道:長公主即位,可,但名義暫作代儲君執政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