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迟日(486)

作者:罗浪


“知錯瞭沒有?還敢不敢!”

這頓尺子火候差不多瞭,俞先生停手怒看向他倔強的花臉兒,就差一句認錯保證,遲遲打不松口。

他強忍著不尖叫,不嚎出聲,淚珠就在眶子裡懸轉,一邊乳牙狠咬著嘴唇,迎向先生的怒視,沒見絲毫悔疚,忽一發狠,滿腔的不平噴薄而出:“我沒錯!去摸魚抓泥鰍的不是我一個,怎麼他們都行,就我挨打?”

他才不到五歲,打筆都還握不牢的年紀就被迫整日關在屋子裡讀書學字,憑什麼他就不能跟別的小孩一樣,也能偶爾到外頭喘口氣,爬爬樹,打打架,撒撒歡兒,子平他們那些大孩子都七八歲瞭,也沒見哪個被逼得這般嚴。

“憑什麼?”俞先生才要放下的尺子又攥起,“憑你爹三歲能吟詩,六歲能撰文,而你如今這般在做什麼?”

“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都不認得他是誰,為何要同他一樣?”

啪!一尺子拍下去:“你姓管!”

牽起平日種種,他更委屈瞭,扯起小嗓子怒號:“我不稀罕姓管!太守府上沒一個人姓管,為何隻有我姓管?我姓肖、姓俞,姓山姓水姓什麼不行,做什麼非要姓這個管。”

俞先生揮尺的手一頓,滿臉的痛心疾首,這麼死犟打不服的孩子他有耐心早晚治住,但這麼沒心沒肺沒良知的話絕不能從他教導的學生口中說出!

“你不姓管,你在肖府上什麼東西都不是!你既沾瞭你爹的好處,就要拿出個管氏天資的樣子來看看,一輩子在這世道裡才有立足之地。”

硬撐著不滾落的水珠終於摔碎的玉一般珠粒飛濺,他嗚嗚喃喃:“誰稀罕他甚麼好處……我就是我……憑什麼……”

沒有憑什麼,父榮子繼,父債子償,就是這世上最天經地義的事。

……久遠得好似前世記憶。

那怎麼會是他呢。他難道不是天生就這麼馴良平和,聽話懂事,在各種審視期望中一天天成長,一步步前行,果然修得如此知書明理,看上去這般思慮深沉,任誰見瞭不感慨一句。

乃父之風。

他動瞭動,感到渾身上下哪哪都是戒尺笞過的滋味。

隻這一次沒有告歇,沒有安養,沒有盡頭,他被架著拖著一刻不停地顛簸,像在火爐上烈烤,像在釘板上撕扯,千萬道目光與嗓聲似鋒似刃,在這罪有應得的肉身上無止境地剮割。

倏爾,火熄,聲滅,周遭驟變潮濕陰冷,一切嘈雜盡被阻隔。

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側上方哽咽:“老仆將以命密守此窖口,恭待陛下得勝歸來!”

周迨穿著和衆衛一樣服色,在密護間一躍而下。

這個直通城東外河道的地下秘道入口,就在城北齋宮旁側的暗巷中。周瀾自小鋒芒出衆,一度是公認儲君的不二人選,都知他驍勇善兵,年紀輕輕便已立下累累戰功,誰尚記得他亦被父皇短暫偏愛有意栽培,參與主持過疏浚這等瑣務。

未雨綢繆的周瀾不曾浪費任一個加強自己武裝力量的機會,也從來不缺死腦筋代代念記著往日榮光與使命的遺老忠仆。

周迨站穩,回看隨行衛隊和人質都已悉數入道,朝窖口收在最後的親衛統領金彪,點瞭下頭。

金彪心領神會,手|弩一擡,一束黑光疾射,那還在跪地恭送的老仆頃刻咽氣。金彪指揮拋瞭屍體,理過周邊痕跡,將備好的雜草爛泥斜堆在已經十分隱蔽的窖門上,率人利落跳下,依著陛下指示,一聲合門悶響,徹底封絕掩埋瞭地道入口。

歸來?周迨心中憤恨不甘地搖頭。

他下次必會重振旗鼓勢不可擋地打回炎京!再也不用走這條縮頭藏尾的回頭路。

地勢越走越低,潮氣越來越重,前方不見絲毫出路光亮。

負著管臨行在隊尾的高壯侍衛擡手向後探瞭探氣息,急聲彙報:“金統領,他……他要斷氣瞭。”

這侍衛心裡顫巍巍害怕的同時一直沒搞懂,陛下暴怒之下命給這位管大人重刑伺候,半途又緊急追令要留住他性命一並帶走,這人現下渾身傷口勉強包紮,又是個傳說中一身毒血的,偏攤上他來背著前行。他恨不得早點確認斷氣拋下,好擺脫這項要命差事。

金統領卻越過來仔細察看,謹遵陛下交待,嚴酷命令:“別讓他昏迷,潑醒!”

周迨疾行間,也回頭看去。

作態慷慨赴死,一舉洗盡穢跡?

想得美。

在暴怒難平的同時,周迨心底忽生一種敏銳而強烈的探覺,此人與周璐那邊有著某種遠遠超出他認知與理解的互護信念,這管臨為保對方成事連命都可以不要,那急於宣示正統的那邊為瞭這個身傢並不清白的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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