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迟日(48)
作者:罗浪
“陶員外?”劉小子喃喃重複,瞬間記憶複蘇,頭如搗蒜:“記得記得!那日你聽說陶宅傢小姐日日在後院習琴,又嫌他傢宅墻太高難攀,便選定宅後坡上一棵杉樹爬上,果然在上面望得一清二楚!你望瞭半日心情大好,下來時要展示絕技,命我將一旁竹枝推過,你扯住竹頂便一個弧線飛將下來——當真英武!還記得第二天便又去看陶小姐……”
“行行行……”遲階趕忙將其打住,“讓你講飛竹子,誰讓你扯些有的沒的?”
側眼見管臨聽得隻笑瞇瞇盯他看,更氣向劉小子揮手道:“去去,回那邊玩去!”
劉小子悻悻而去,遲階回頭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狀,正色道:“你看,有人親眼見證過。”
管臨點頭笑:“當真可信,親眼見證!”
“呃……咳,”遲階無言以對,隻覺怎麼都無法將註意力拉回瞭,清清喉嚨,又朝金桂走去,突兀問道:“所以到底爬不爬?”
“爬。”管臨脫口而出,“現在就試爬來。”
“當真?”遲階滿眼驚訝。
“原沒什麼大不瞭。”四下無人,便豁出去一盡兒興又如何?管臨挽袖紮袍走向桂樹前,先上跳攀住,擡腿抵住一處樹結,試步步向上移挪。原本以為自己如今年長體重,必不如當初靈活,卻未想到近幾月來日日習武練劍,這臂力腿力已遠非昔日可比,爬起樹竟倒覺比兒時更為輕松。
遲階見他甚為熟練有道,愈發驚喜,喊聲“我與你斷後”,也跟著攀將上來。
管臨向下望道:“堪我摔瞭將你也砸下。”
遲階回:“保你摔不死,不然叫斷後。”
管臨一口氣直爬進葉繁深處,尋得一枝杈點坐穩歇靠,邊拭汗邊心嘆,偶爾當個猴子倒也沒想象得那麼困難。
遲階猴子常年當得遊刃有餘,已瞬間追至身旁。他體力無限,全無歇靠必要,雙腳各踏一枝杈,無需手扶,便可直身站穩,四處張望出去。這一望,便突將眼前景象看定瞭。
管臨見他向外張望半晌無語,不禁好奇,也扶著直瞭直身,探頭出枝外,隨他看去。樹高越過房屋與院墻遮擋,視線直投在塾外遠處漫山遍野盛開的桂花樹,蒼綠樹葉襯著細白盛朵茫茫連綿,夾著林間散居農戶的裊裊炊煙。
遲階感慨道:“此景很似我兒時在府中爬樹爬屋頂,越過院墻,可直向府外街上望去。府東正對的是晚弦街,因兩側栽滿杏花樹聞名全京,春日望去,漫天杏花飛舞,隻不輸此景。”
管臨聽其所憶,不禁腦中隨之勾勒彼般景象。
“話說這晚弦街,街西頭是我遲府,街東頭你道是哪裡?”
管臨哪裡知曉。
遲階自問自答:“東頭便是舊日你管府!”
既已是“舊日”瞭,管臨搖搖頭:“算來你出生時就早已改弦更張瞭,你倒還知道舊主?”
“何止我知道,全京哪個不知?”遲階回,“狀元每三年便出一個,幾十年來倒還沒哪個名聲蓋過當年才驚四座的管學士。雖這府邸已換住瞭幾氏人傢,來京應考的舉子們隻認它為‘狀元府’,個個特要來觀望參拜,府前街上也盡是小商販賣些所謂‘管府舊物’,明知非真,也不乏人買,隻為上考場討個好彩頭。”
管臨尚是頭回聞得此等傢族京中遺韻,一時聽來倒未生哀惋,隻覺可嘆:考生難道不知自己參拜的雖名滿天下光耀門楣一時,最後隻複為一場空嗎?卻謂之“彩頭”!
遲階於此卻另有奇想,繼續半自言自語道:“如若你爹當年未貶謫出京,想來你我即是街坊鄰居。每日我便可沿著晚弦街,踏破三裡杏花道,去到街那頭找你頑。兒時卻還如何會無聊透頂瞭?”
管臨一時被他假想描述得如墜夢幻,隻覺那般場景著實再好不過。轉念卻又發覺荒謬,笑回:“如若我爹未遭貶謫出京,這世上又豈會有個我?”
遲階並未被此因果挑刺驚醒,隻仍呆望遠處,似猶在幻中尚未還魂,接言道:“沒你怎可。”半晌又莫名鏗鏘語:“我當如何?”邊說著隻頭身未動,手不覺伸來,尋得管臨挽袖之下手臂握牢。
又來!
管臨偷眼望去,確定此回著實醒著,沒睡著就夢遊?一時心亂如麻,思緒炸裂,盯著那纏於己臂的五指,竟覺隻生反握回去的沖動?誤!勿!其人慣來勾肩搭背沒個正形,他握你是瀟灑自如不拘小節,你握他……算什麼?
不如甩開!隻以此劃清肢體界限,憑什麼他率性所至,卻攪得別人胡思亂想,此等往來實不對等,索性言明警告,下不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