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迟日(427)
作者:罗浪
他看向窗外鋪天蓋地湧出的殿前司禁衛兵,神智完全明白宮中已出瞭驚天大事:衛京禁軍變節,暗替賀賊謀事的肖子平與禾奈都早有知情,周瑯與群臣被全部被伏困於集英殿……周迨根本志不在死守陵州。
而他的身體卻和心緒一般不受控,今晚炎京的烽火突燃,鹿死誰手,於他毫無意義,多掀不起一絲心緒波動。
他滿腦子隻剩下一個瘋魔般的聲音:是自己,原來自己才是他真正的仇讎。
目光失焦,虛望見肖子平將那張鶴圖徽志付之燭火,燒為灰燼。
燒不掉的。
在滿院禁衛兵得令沖進來的一刻,他似乎聽到落松們折回交戈,似乎又沒有,眼前亂象獰惡,耳邊巨雷崩轟,未待哪方出手撕扯出個你死我活,他已自墜淵海,潰然癱昏而去。
糾絕谷
大炎建朝百餘年來,從來沒有過帝位公然空缺的奇葩狀況。
再往之前幾百上千年更疊王朝帝制裡找,也聞所未聞這麼個擇選儲君的新奇方式:群臣推舉。
單以表面視之,大炎朝儼然革故鼎新,一夜實現瞭“天下為公,選賢與能”的大道境界。
“胡鬧,無恥!這是對我等施以軟禁威脅,非選他賀賊繼位不可。”
百官群臣自壽寧節之間驚變起,便再沒被放出宮。
除瞭中書門下都堂,連天章閣、寶文閣等禦書閣也被征用,臨時隔成瞭一個個由禁軍重衛森嚴把守,互不相聞的議事間。
在親眼目睹瞭前一刻還座上威嚴的大炎天子轉眼就被龍脈驗證打成狼狽階下囚的風雷一幕後,他們被有計劃地分隔關押在此。美其名曰,讓他們免受相互脅迫制約,在這個大炎朝帝位懸空的危急時刻,遵從自己為國為民的賢德良知,從籍冊在列的宗室子弟中,投選出一位最堪當大任的繼承者。
“怎麼孟親王世子不在其列?”
工部員外郎李統是個一輩子不參朝爭的老學究,他緊扒著分發下來的名冊一列一列認真看完,不免發出此問。
大炎皇室子嗣凋零,連周庸那等郡王養子都被添進名冊湊數,相比之下,這孟親王留京嫡子好歹算個根正苗紅的,且年齡尚幼,最符合發動政變者扶幼帝上位實現自攬大權的一貫傳統。
老學究沒聽過坊間逸聞自不知,內外形勢至此,當前最不可能上位的,就是六長公主的親兒子。
更何況——
太常寺寺丞盧士奎臨窗窺望,神色焦急,他好像看見自己的老師禮部尚書李明甫已經率先表態,昂首闊步出去瞭!
“周祈早死瞭,”盧士奎不屑接道,他在被押來的途中已耳靈聽聞,“假皇帝這邊指使禦狩衛擒殺武將,那邊把胡婢派去後宮宴上謀害小世子,禁軍追去時已經晚瞭,那胡婢狗急跳墻,把孩子當場掐斷氣。”
屋內幾人皆沉默。
周迨與樊複聯手揭出的周瑯壽寧節這一連串“預謀”,有諸多細思不通之處,包括這個胡婢閔琪兒截殺周祈一說。周瑯是想保自己親兒子周禎為太子不假,但暗害周祈平時有千百種機會和手段,何必非趁壽宴當日?
誰最可能趁亂除掉最有望繼位的?
公佈此說,無非是一並嫁禍給周瑯,將周祈從待選名冊中劃去。
不僅如此,周迨當日哭拜先祖牌位,還自陳先父周瀾當年“一時”稱帝,是興幽七州淪陷,為瞭舉國征兵,討伐胡夷,保傢衛國不得已之舉。今當列祖列宗面,他正式歸認為賀郡王世子身份,與宗室正統炎漢全朝一起,揭發胡賊,撥亂反正!
就是說他自己這個五十來歲的高齡“世子”也正當在候選之列唄。
大炎內戰硝煙連燃數十年,東西分不出個勝負,宮闈一夜驚變,反賊竟變世子,成為正牌儲君候選,誰人堪料?
“我已署名,推選賀郡王世子。”盧士奎先整瞭整衣冠,鄭重舉起擬折,向門外高喊。老師已經為他們一幹後生作出瞭親身表率,他得抓緊跟上。
“啊呸!這個李明甫,果然不負隨風草盛名。”
餘下衆臣皆鄙夷不屑。
但他們個個高世之才,人中龍鳳,幾日下來,哪個心裡沒摸透這形勢?
周迨勾結樊複,當前全面掌控衛京禁軍,連全朝文武的傢眷都在他們手上,血統名義又有衠郡王宗親作保,這是狗屁個選賢推舉順應民意?
早一日親筆獻出投名狀,早一步重獲自由與權勢。
勢至今時,你認也得認,不認,有的是人在搶著認。尤其衆小官小吏,最知道如此風雲亂局,才是千載難逢的攀勢上位之機,一個個率先效忠表態,頭都要擠破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