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迟日(394)
作者:罗浪
也好,擺明“有所求”才最讓人心安,他擡起眼直視周璐:“早日蕩平賀賊,拿回陵州。”
得此表態,周璐心願正遂,想想又道:“不過你的真實身份,恐怕暫時不便公開——戰俘救回,我與炎京尚有緩和餘地。”
長公主拒絕交印回朝,私自下令出兵戰蕃,是頂著抗旨不遵、甚至擁兵謀反的重大罪名的。如今靖西軍屯田有成,糧草後備充足,上下軍心齊整,未嘗沒有公然脫離炎京制約的底氣,但聽周璐這意思,卻並不想與周瑯徹底撕破臉。
營救戰俘一役大捷,消息傳回炎京,必是舉國歡騰振奮,民心隻認成王敗寇,滿朝文武再怕事主和,也知曉這時候還硬按罪名給驍勇靖西軍,是給自己招來罵聲。
奉玉長公主此時聲名赫奕,無可指摘,要是被傳出竟收留重用瞭那位大鬧炎京飽受爭議的欽犯——遲傢遺孤,不是趕這當口自己抹黑自己嘛。
無憚無畏的長公主當真是出於此等顧慮嗎?
遲階淡淡揭穿:“既然這麼顧忌被炎京拿著軟脅,又不是沒機會,為何不直接將人劫出?”
宮闈傳聞雖私下議論不絕,尚無人敢在長公主殿下面前冒犯談及,周璐聞言一愣,旋即便坦蕩默認:“他要留守炎京,我自不會勉強。晚兒……祈兒被重衛看守囚禁在宮中,連啓榮落松他們也難近一步。逢疏是絕不會留祈兒在周瑯手中,自己逃出炎京的。”
遲階面上不顯,心中卻泛起異樣漣漪。以往隔空種種毫無道理的以己度人,面見一瞬便已然太清晰從眼角眉梢裡實打實地驗證。
想想每次提起那孩子,管臨都言辭模糊避而不談,他也跟著掩耳盜鈴不想深究罷瞭,這竟還是他頭回聽人篤定說起管臨與周祈的真正牽連,並且是——再有資格篤定的人也沒有瞭。
自欺欺人,終有盡頭,到底是偏得來的一枕南柯,半載黃粱。
夢醒瞭。
周璐見他半晌沉默不言,自己琢磨過來,亦替他世交肝膽兄弟二人分開行事惋惜:“你若不曝出身份,本來留你在炎京暗護著他父子二人我是最放心不過的,落英落松他們行事還是嫩瞭些。”
不提還好,越說越擔憂浮顯,畢竟是面對自傢親眷,周璐些許放下這些日子裡無懈可擊的氣勢姿態,眼望著遲階,恨不得這大外甥能者多勞,一人掰八瓣使:“逢疏前時奔走籌劃,集全朝之力助你們打瞭北漠勝仗,他當下被炎京挾著,你倒是一人走得瀟灑。”
接來這前後矛盾的倒打一耙,遲階臉上似有一抹異樣澀楚閃過,但很快消匿於無形,他正襟危坐,嚴肅道:“用不著我,他有一道危急時刻能派上用場的護身符。”
周璐眉梢微動:“什麼?”
“他知曉周瑯的身份底細——”遲階嗓聲壓低,傳進對面聽者耳中卻簡直字字振聾發聵,“真正的周瑯早就死瞭。當今這位是莫韉人精心挑來的頂替貨,純純的北漠胡人,沒有一滴周氏血緣。”
周璐朗目微瞠,心中劇震。
在聽遲階毫無保留道出驚天秘聞的來龍去脈中,隻覺血液沸騰奔湧,兩代人數十年來被殘酷擺佈的憋屈,被外族愚弄的憤惱,此刻聽來第一念頭並非自恃正統揚眉吐氣,卻竟生滿腔的疏狂不屑,縱是“真龍天子”,又何曾退縮懼他?
但稟賦理性靈泛的一面,同時在她腦中清晰提示,這是捷徑,是天助,目標明確,殊途同歸,前路仍有無數腐朽的觀念待掃,冠冕堂皇的阻隘要闖,有這樣蛇打七寸的正當理由送上門,她不可能不留以善加利用。
她細品著遲階的語氣神色,在對講述內容震驚的同時,亦默契感會到,這歷經世變的大外甥也並非在意誰是純正的天傢血脈,一來便將這一秘聞大禮送到她手上,才是真正在表明態度,擇木而棲。
“遲階,”周璐心潮澎湃,不再遮掩試探,“助我,先滅賀賊,再取炎京。”
遲階與她對視,眸光銳閃,卻不置可否:“三州屯糧豐實,江南物資直接供送,內有尊師關越來輔策,外有勇將晏長河領軍,兩個月內取陵州,夠瞭。”
“不夠,”周璐卻不見樂觀,“晏長河大戰經驗欠缺,性情沖動冒進,靖西軍晏侯軍加起八萬重兵放他一人統帥,我信不過,更——輸不起。”
遲階眼角垂下,修長清勁的手指閑撫著交撂在軍案一側的佩刀,“想必堂主有提吧,這些日來幫我江南名醫訪遍,沒用,實沒幾天活頭瞭。跟著商隊跑跑腿,發揮餘熱尚可,如此要職,我勝任不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