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迟日(393)
作者:罗浪
“操!”
晏長河再度挽弓拉滿。
就在此時,忽覺頭上盔纓逆起,厲風拂耳,一支利箭自後方襲來,擦過他頭頂,躍過他前箭,罡風無擾,勁道絕倫,僅眨眼一霎,箭鏃已從那詐死偷襲的賀兵頸側開花穿出。
周璐從混戰中猛醒轉身,望到山頭援兵,綻出驚喜一笑。
激戰僅持續不到半個時辰就見瞭分曉。兩軍人數賀多炎寡,氣候不耐的劣勢雙方對半,但是炎軍絕境中複蘇暴起的驍悍狀貌,賀兵僅近襲一交手,就知道今日己方幾無勝率瞭。
晏長河抹下一臉鮮腥冷凝的敵血,跨過崎嶇血污的殘雪屍道,在初升日光普照裡,往那被歡呼圍攏的中心奔去——
周璐的禦寒外氅已勻給俘兵穿,隻單薄一襲戰鬥黑袍,赭色束帶纏腰,颯爽馬尾高懸,也撥開人群向他一步步走來。
晏長河迎著這逆光身影,呼吸微滯。
前日辛州面見時,癆公主仍罩著一頂半遮半掩的帷帽,氣勢威嚴冷淡,讓人看不清面目,猜不透喜怒。而此時,朗目皓齒,言笑自若,如此毫不設防地示於咫尺之間,依稀……與十幾年前隨父赴宴,瞽聖禦座旁那個傲視群臣的六小公主,面容氣質幾無改變。
晏長河望得出神,臨近一瞬,才意識到呆愣失禮,慌忙間單膝落地,拱手揖拜:“參見殿下,恕臣將援兵來遲!”
周璐在疾步錯身間,擡手拍摁瞭下他肩膀:“長河。”
身影卻隻輕風一般掠過,向後方仰望去,揚聲招呼:“嚴伯,這次都給我捎帶來甚麼稀奇寶貝?”
晏長河起身轉頭,與她一同張望,隻見西南方向山壁窄道間,緩緩走下一支商隊。全隊人皆是尋常行商面貌,隻是身上都穿著副怪模怪樣的棉衫,看上去蓬松輕軟,極是單薄,但一個個氣色潤澤,不喘不抖,顯然不冷。
為首的老頭眉開眼笑答:“堂主趕制的新棉袍,催著加急給表妹運送。原說是送到辛州便可,新來的少當傢卻給加雙倍價錢,愣是唬得咱們非趕著這兩日兩夜翻山越嶺,一路送到這兒才算交差。”
衆人順著嚴伯所指,往更後方看去,那新來的少當傢正牽著頭駝貨的騾子,優哉遊哉晃走下來。
此人身形頎長挺拔,面容俊偉無儔,但就行商所需的體格來講,卻有點太過清瘦瞭,想是嬌生慣養頭回被趕出來接班歷練的富傢貴公子也未可知。
晏長河目光從他毫不顯山露水的步姿,移到他隱覆薄繭的手,最終與他銳光微斂的雙眼對視上——
盡管此人一副行商裝扮,懶洋洋無精打采,渾身上下也沒藏帶一個兵刃武器,但是晏長河此刻卻生出十足篤定:才前那後方射來的精準剛猛一箭,便正是出自此人之手。
周璐大步躍近,親自迎前,展顏笑道:“大外甥,你終於來瞭。”
紛紜說
辛州城。
劉戍成等被俘兵將萬料不到自己這敗戰之軀,最後竟能未喪國威、全須全尾地返回靖西軍。歸來辛州大本營,同僚舊部相顧,幾是涕淚縱橫,心中更生無限誠篤,言談間耿耿感佩目光不時投向不遠處的主帥大帳——
大帳之內,周璐正指著一沓常日翻看折痕無數的卷冊:“前時落英從炎京傳來這封密卷,我就猜到是你的手筆。全天下如此瞭解賀賊軍況庶務詳情,果然竟非赫佈楞莫屬。”
遲階坐在軍案對面,淺淡應道:“知道得不晚。”
周璐肯定點瞭下頭,“逢疏太沉得住氣,明明在興城早就與你照面,卻到為方傢軍籌備焰硝時才把這麼大個密聞傳信於我。戰後我幾度派人去北漠聯絡你,你卻平地消失,不聲不響就回瞭炎京?”
京華數月,恍若一夢,遲階垂眼望著卷上自己字跡,語氣無瀾:“沒心思再折騰,最後日子隻想落葉歸根。”
沒心思折騰?巽嶽前那驚世一出,在炎京朝野掀起狂風巨浪的又是誰?
然而周璐對事態步步失控發展至此,意外正將這一員絕頂戰將逼來前線助力,此時卻有一絲隱秘慶幸。
她默默打量著大外甥清瘦仍不失勁拔的身形氣度,病容倦色似有若無,總覺得並不至於是個絕癥瀕死的狀況,斟酌慰道:“朗格日族當年被周瀾征伐屠戮,都說是雲膽玉魄在族滅中早已遺失,但我著人確切打探到,那族寶乃是輪回靈物,幾十年才能結練成魄一回,賀賊至今仍秘密豢養著一支煉魄的朗格日遺民,就在陵州城中。”
遲階心中苦笑,這都言之鑿鑿幾個玉魄下落瞭?被其人四處求助的,天南海北的親眷摯友們簡直無人不以為他真缺那玄乎玩意兒救命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