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迟日(384)

作者:罗浪


遲階卻向後一個趔趄,擋臂躲開,指著堂內那被供著的字畫方向,瞋目反問:“你是不是想說,朝堂上蓋棺定論,好歹百姓被蒙在鼓裡,遲風卿自有清名流千古?”

管臨放下觸到一抹湧血的手,緩緩擡起頭。

一味的回避勸慰究不是長久辦法,他早晚必須與遲階一同直面,掙出這墜無止境的心獄深淵。

“父是父,子是子,妙棠,各輩所處時局不同,人心不同,如何能拿今時成王敗寇,去為幾十年前的立場抉擇作清算論罪?周瀾與周淵本是宗室奪嫡之爭,朝臣各有政見歸向,原不為奇,時勢千演萬化,幾代更疊,後續卻常常脫離瞭開立者的初衷……”

“抉擇,抉出個見午之亂!”遲階兇蠻打斷,“按你們這番認定,有沒有想過,周瑯他畏縮什麼?兩黨權臣鬥個你死我活,他窩囊皇帝巴不得多治死幾個有名有望的,怕什麼公之於世?沒錯,就因為他自己也知道,這皇位打源頭就來得屈辱,惡心!”

“賀賊當年假稱抗胡,算好時機領兵伏在炎京大門口,就等著這內奸給他開門奪權。結果怎樣,鬧出瞭有漢以來最大一出禍亂!漢傢皇帝佬兒沒死他親兄弟手裡,卻被蠻子鉆空擄走瞭。他周傢一窩內鬥混蛋,活該倒黴隨他去受辱,可幾十年來炎地漢人憑什麼陪他這個卑躬屈膝,勒緊褲腰,自認低人一等,任憑勒索羞辱?”

“你卻與我講父是父,子是子,哈,哈哈哈……”遲階癲然發笑,捶斷一凸精巧石峰,“我跟賀賊不共戴天,逮他往死裡打,是赫佈楞神勇,是六一十的私仇——對,隨便誰怎麼說,隻要我記得我知道我是誰。卻原來我遲傢祖祖輩輩就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我遲階,這輩子算他媽怎麼回事,是個什麼東西!”

聲嘶力竭牽得心口震蕩,喉管突一熱,遲階扶石低頭,竟生生嘔出一口鮮血。

“妙棠!”

管臨沖身而上,接挽住那因一瞬意識昏衰而失衡癱下的身軀。

遲階倒進溫暖牢靠的臂彎,咳喘不止,被百骸抽搐五內翻滾的絞痛逼闔瞭眼,一湧又一湧心血如開閘決堤一般,從嘴角溢出。

待終於平息這股急火,再睜開眼時,神色已不複先前咄咄逼人,他對上管臨目光,暴露剎那脆弱淒惘,染血的雙唇開闔,啞聲吐訴:“我不信。你信不信?”

“我一定翻查到底……”管臨聲音發顫,一隻手胡亂扯出雪白中衣一角,拼瞭命地給遲階拭血。

可那四躥毒血仿佛視這一軀肉身為脆紙竹篩,口中嘔心吐血尚未止住,腹上開裂傷口又被洶湧突破迸流開來。

顧不得再擦捂,管臨臂穿腿彎一攬,竟毫不費力就將這一把如柴骨身打橫抱起,瘋也似的往屋內回奔。

遲階在顛簸中些許回轉清醒,他雙手配合地緊掛向管臨脖頸,無聲將頭臉埋進瞭他頸窩中。

管臨隻覺懷中人驟然不動,連一慣的逞強嘴硬都消散殆盡,微弱的呼息與自己躁烈的心跳對比鮮明,掬著輕飄飄一縷煙似的,仿佛稍一松手就將魂崩魄散。

“妙棠,妙棠……”管臨一路戰栗低喚,回到書房密室將人安置回塌上,手抖腳顫去倒藥端來,妄想頃刻藥到病除。

止血鎮痛,從哪裡止起,如何才能不痛?

“這差不多就是,到瞭吧。”

遲階攤躺下來,擡手無意識揩瞭揩嘴角,似乎不信是自己的一般,將抹到殘血的手稍稍拉開,睜眼失焦望看。

大限沒到,不能到,絕對不到。

管臨肝心若裂摟住他,“朋成與我回信說,找到瞭!治州糾絕谷一帶打聽到瞭朗格日族下落,雲魄玉膽就在那兒。遲階,你給我清醒!說好瞭今生……”哽咽間換瞭一口氣,管臨極力壓住過於慌亂的語無倫次,試圖以身表率樂觀,強撐起冷靜地商量,“你聽我說,別的事先暫緩下,我們明日就動身,我和亞望帶你去治州。或者……回北漠,米囊草,總有辦法,一定有……”

隻要他活下去,刀山火海,天涯海角。

遲階神色微動,伸手顫顫向管臨臉龐夠去,冰冷指尖艱難觸碰到濕潤的眼角,管臨猛覆住他手掌,夾貼在自己手臉之間。

手上凝血與臉上涸淚遲遲拒絕相融,遲階像突然意識到怕髒瞭他似的,緩緩抽手收回,臉上卻有依順的笑容漫漾,直至渙散:“好啊。”

班馬鳴

微光自篷頂滲灑,草木清潤氣息縈鼻,遲階醒來時聽到久違的鳥啾蟲鳴,好一會兒才想明白身處何地。
上一篇:斗罗之东曦既驾 下一篇:月下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