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迟日(36)
作者:罗浪
肖子平見他表情凝重,才略感放心,臨走亦不忘打擊式激勵道:“琴州安危與你個人享樂,孰輕孰重,隻望你良知尚存。我且不再多言,你好自為之。”隻他更似舅舅些。
管臨卻鄭重回視,點瞭點頭。
送走肖子平,擇衣興致盡失。管臨將短褐褪下,重換上常日青衫——既然進塾尚有此重任,還應勿過招搖吧。
至於如何面對那“師父”……管臨突笑著不忿想來:他放空我兩月之久,我不過差個著裝而已,難道便算欠瞭他?
亂逍遙
“提腿——收腹……哎哎,出拳速度須疾,才有力道,腿!腿又落瞭……不是,你這腿上動作都蓋在袍下,我不得見啊,怎知有沒有做到合規?”
管臨以手拭汗,心下悲嘆。隻疑命中是否註定有此一劫,自己從小到大守禮循規,打記事來好像就再不知體罰為何物,誰想竟是為攢著到今日一並受來?
遲階見他實在辛苦,畢竟初練,不宜頻繁打擊以滅興致。停下示範,觀察半晌,挖空心思硬擇出個優點來鼓勵緩和一番:“你動作雖欠些力道,身姿倒卻還可,背直頸挺,若練舞劍倒或有樣。”說著將自己佩劍連鞘取下,橫握試比在管臨身前。
管臨被他一套初級拳法折騰下來已是筋疲力盡,體乏難撐,見狀登時握過劍柄,順勢杵在地上,隻作拐杖用起。口上道:“作防身實用都已意願勉強,還想教我搔首擺花架之用?”
“哎?舞劍怎能算騷首弄姿?” 遲階邊回駁,邊至樹蔭下坐倒,“那項莊項伯一場舞得千古流傳,多少往來兇險,真假虛實,舞劍學問與用處不比戰場廝殺遜色。”說著拍拍身邊草地,示意管臨亦來稍作休息。
管臨拄劍而至,亦顧不得身姿端正瞭,隻順勢坐地,略靠樹根,稍解酸乏。
遲階看出他是真的累,決意今日饒過:“你歇好,明日繼續!初次訓練總歸難耐,不消幾日,得些章法,也就愈見輕松瞭。”
管臨總覺他要教把式不過是一時興起,自己這般笨手笨腳,教起必令不耐,對付幾日興致想是便能熬過。未想他言語間似還頗有耐心,直作長遠計算,想來這罪竟是一時半會兒遭不完瞭。
疲累仍不忘使命,當下一聽武課結束,立即抓緊反客為主道:“休息片刻便回塾中讀書。”
遲階面向戚湖躺倒,將雙臂折於腦後,悠閑道來:“如此山湖相望,讀書不比回那陰森書堂有雅興?你若有書,就此間讀來。沒帶麼,隻怪不得我瞭,明日帶來起算。”
問著瞭。管臨別事不敢誇言,於此豈會無有準備?
說來這帶書,倒也著實費瞭他一番心思,原本以為塾外教課而已,無所不可讀來,不料提前預備擇書之寡斷,竟比擇衣更甚。
因他這一擇書,才發覺自己實不知遲階點墨底細:若說他大字不識,顯然非真,總不能撿《三字經》《笠翁對韻》這類開蒙書籍學起;若直奔四書主題,功利迂腐盡顯,對其人來說隻怕是當頭勸退,自己反招諷拒;詩詞歌賦倒風雅宜作過渡,偏他又是當世第一文豪之子,便隻是日常耳濡,見識深淺已夠難測……因而昨晚遍覽塾中,竟是不知何從下手,直到一眼看定此卷,隻覺惟它可先攜一戰——
遲階隻見他果然向懷中尋去,笑道:“還真有備而來。我說你怎麼腰前動來格外僵硬,原來還藏這麼個礙事東西。”
再擡頭定眼一看這“礙事東西”,竟是本《莊子》,笑更深長瞭:“這,不考罷?”
管臨:“不考。”
遲階:“看來你還真要與我‘讀書’。”
“不然呢?”
遲階視之道來:“我爹倒是最推崇此書,兒時常與我講來。”
千挑萬選,直掛刀口。管臨心嘆,卻轉念又覺合理,回道:“難怪你甚得此書真傳。”
遲階問:“如何真傳?我爹隻管講,我隻管頑,可是甚麼都沒聽見記住。”
管臨順水推舟:“那你今正好憶來。”
“好,你便讀,我聽。”遲階轉回頭去。
管臨見他,枕臂而臥,翹腿向天,雙目微合,隻留一耳“聽書”。不禁心中感慨,沈老夫人當日所期待囑托相伴讀書,知否實現來竟是這幅畫面。
嘆過安慰自己不可奢求,便翻至開篇《逍遙遊》,開始與他一誦。
這大名鼎鼎的“北冥有魚其名為鯤”往日也不是未曾翻見過,哪有耐心細讀,今日聽管臨與他誦來,遲階倒是字字聽進去瞭,因留意著為何說自己“得真傳”,更是格外析文辯字,欲找出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