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迟日(353)
作者:罗浪
“恨天門?”周瑯將這名號細嚼重複,目光再次投回下方議論紛紛、神色惶惶的群臣,漸回過神的腦子愈見清醒,“混入禁軍?哪一路禁軍?”
“由殿前司撥派護衛糧料院的,押糧禁軍。”
狹路窄
“我等奉禦令緝拿欽犯同黨,還請禦糧直配合辦案,讓讓。”
龍神衛圍堵上門,糧料院辦差司廡一瞬被圈瞭個密不透風,那刀光刺眼,絲毫讓人感受不到話語裡論的同僚客氣。
大炎朝糧料院實行一院兩倉制:重倉設在漕運轉陸路的定州,用於倉儲調配諸軍俸餉;輕倉在皇城炎京內,毗鄰糧料院辦差所,負責頒稟百官俸祿,審算全炎糧料賬目。
兩倉一院事務皆受都糧料使董卯統管。院倉護衛和往來調配押運則特設禦糧直,由殿前司撥特派禁軍協監。
背倚大炎錢庫,禦糧直職責重、地位高,京裡京外穿兵服的裡論,除瞭矮大內護衛一頭,平日把誰也不看在眼裡,腰牌一晃,都得哈腰讓道。
怎麼著,步軍司的泥腿子今日進瞭城,拿根什麼雞毛當令箭,竟敢往這擅闖搜查,跑你董爺爺傢的地盤上放肆撒野?
事件突發當口,禦糧直都頭程大鄴偏偏不見蹤影,不知又溜差跑哪兒花天酒地去瞭。
副都頭是個慣來俯首聽命的主,這會兒臨危上陣也還算指揮若定:一邊下令堅決堵門,不能讓丫龍神衛說闖就闖,一邊令人速往傳報殿前司長官——董大人今在定州請示不及,糧料院護衛受到挑釁,不得聽殿帥怎麼個調度?
在門口雙方逐漸劍拔弩張的對峙聲中,副都頭自己一路小跑,去向差院內正埋首辦公的衆官們彙報狀況。
算盤撥亂,紙筆撂倒,一衆大官小吏早就被亂聲驚動出來。
一聽是有賊寇刺客闖入院中,龍神衛前來捉拿,小官胥吏們滿臉錯愕,驚疑環顧,議論紛紛。
副都糧料使費柏知曉朝中大事,風向嗅覺敏銳,今日打從上差來就一直魂不守舍,此刻聞得此訊,更如夢魘成真大難臨頭一般,冒汗急道:“程都頭,速速增派人手攔住……人呢?”
“都頭這會兒不、不在。”副都頭也跟著慌起來。
費柏一聽,頹然後蹌:倒瞭,董傢果真是要倒瞭,連那支一直鬼魅般往來兩地的私密護衛隊都已經提前得信縮躲瞭去……糧料院這滿坑滿谷的糊塗賬目,十幾年由上至下的貪腐挖空,即將失去終極靠山與最後一道掩障,就要從自己手上淪陷流出,曝露於青天白日下。
“不是來捉賊的,這是假借名目來抄……”費柏聽著院外刀劍鏗鏘,對峙雙方已徹底化客套為幹戈,龍神衛闖進的腳步如索命般擂鼓臨近,忽而蠻心一橫,在絕望待斃間瞪大雙眼,亂指向屋頂,“火,火!賊寇縱火,糧料院失火瞭!燒……趕快燒!”
————
“門主!廣陵坊後院給人剿瞭!不知哪冒出來的一幫兵蛋子,奶奶個腿,直奔地庫翻咱們傢夥什兒……”
胡老九呼哧帶喘往映桃樓頂層跑,嗓門比腳步先至,熟門熟路闖開一道道珠簾紗屏,在粉香色膩的盡頭,看到幾個弟兄候立在香閣門外,個個神色都是與己相同的焦憤,卻壓著冒煙的七竅,恭敬等待門主回應。
“勸君王飲酒聽虞歌,
解君憂悶舞婆娑……”
屋內有琴師歌伶在撥弦低唱,那唱聲哀婉低回,若泣若訴,每每將斷又一直不斷,似乎成心要活活急死外頭一幫熱鍋螞蟻。
恨天門門主霸下耳聽唱吟,目光卻惻惻望著窗外,正見絲縷青煙打不遠處的糧料院所在地漫起,已然引起周圍坊巷的註意和警覺,樓下街上雜聲淩亂,有人大呼小叫。
“自古常言不欺我,
成敗興亡一剎那。
寬心飲酒寶帳坐
且聽軍情報如何……1)”
琴歌終歇,霸下仰頭飲盡杯中酒,搖瞭搖頭:“唱這個,不吉利。”
歌姬雪娘穿著平常待客的綺豔衣裙,扮相也沒有,似不過隻是臨時起意來上這麼一段。重脂濃粉掩不掉眼角脖頸的紋路,明顯已不是行首頭牌的年歲瞭,但一開口嗓聲憂宛,仍別有一番風致:“六郎此次一走,怕不知何時再能相見。”
霸下擡手拂開新敬來的辭酒,霍然起身,才前聽戲時那一時流露的頹靡仿佛不過隻是錯覺,兩道稀眉在僵硬面孔上擰擺,回首反問:“誰說我要走?”
他往門邊打個手勢,把那群從四面八方奔來的手下們放進門,聽他們爭先恐後地報訊罵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