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迟日(315)

作者:罗浪


這臭小子,管臨前因後果越想越氣,氣得飄走在路上,嘴角都壓不住飛翹起來。

他低頭看看一身惹眼的官服,打算就近回傢先換套便利行頭,再出來從容晃尋。

這次回京來,新搬到城東銀谷巷,挨著內城日常進宮倒算近便,卻是個五行八作貧民聚居的老舊巷區,凡有個官職銜頭的外來新貴一般賃宅都繞著這片選,嫌不清雅,跌份。

也難怪,巷頭當街坐著幾個摳腳大爺,半禿的大果榆下有人支桌對弈,圍攏觀棋的閑漢們都在高聲指點,出門倒桶的大嬸兒停步跟挑擔小販討價還價正酣,一不留神就被滿巷瘋跑的熊孩子撞潑瞭半圍裙泔水,嚷罵聲把對街搭臺說書拉弦賣藝的也比下去瞭。

滿目市井喧嚷中,一個英拔出群的俊逸公子閑散踱步,東瞧西望,看什麼尋常景象都似興致盎然,細瞧神色卻又有一絲幽憂悵惘。

管臨站定,遙遙打量著那人,算知道這半日是偷閑幹什麼去瞭,好一番沐浴更衣吧?

才前由裡至外都鮮明彰顯著彪悍氣質的草原武士脫胎換骨,塗油抹蠟的黝黑僞裝去瞭,恃帥行痞,自然就恢複成這吊兒郎當的紈絝面目,短打換作長襴,散發被玉冠收整,腰間空落落沒刀沒劍的,閑手隻好玩著把扇柄,打眼一望赫然是個土生土長遊手好閑的皇城公子哥,任誰也沒法將之跟先前進宮入殿的異族猛客聯想成一張面孔。

宛如一個刻意為之的莊重儀式,宣告著赫佈楞徹底、正式回歸成遲階。

管臨停步不前,珍惜慨嘆地望著這畫面。

回想當年處心積慮來到炎京,成日走街串巷磨破鐵鞋的時光裡,多少次驀然回首,幻想燈火闌珊處,不就正是其人如斯,這般場景。

萬苦千難皆過矣,幻象終成真。

管臨被收在那盈笑目光裡一寸不偏地緩緩走近,面對面輕道:“變回來瞭?”

“不習慣?”遲階張袖反問,嬉皮笑臉好像恨不得當街討打,“你要獨喜歡那口,我再扮回去。”

管臨嘆瞭口氣,落下眼神,擡手將那招搖呼扇起的衣袖止住,抓攥到遲階一邊手腕,把人往巷中帶。

“是你。”

明明打定氣勢先發制人,少讓這獨斷專行的混球自鳴得意,一見來卻隻覺十分挫敗,管臨邊大步引路,邊自恨沒出息地搖頭深慨:“隻要是你。”

遲階傾著魁健身板踉踉蹌蹌被人拖著走,才前眼中那抹觸景傷懷霎時遁去,一顆心像被這陽春暖煦瞬間烘透,腳步也跟著又飄又軟,踏著香樟落葉,迎著壓枝海棠,就這麼被管大人不加禮待,領進傢門。

這宅宇地段雖不清凈,大小卻相當餘裕,方方正正的兩進院落,隻被清風兩袖的新晉年輕朝官多雇瞭個背駝耳聾的老翁常日灑掃打理。

“崔伯。”管臨帶頭向院中伺候花枝的老翁招呼。

崔伯聲兒沒聽清,純被人影晃動擾起,擡頭就見自傢大人抓捕要犯似的,捉帶瞭個生人進來,那犯人身不由己還彬彬有禮,自來熟跟著喚:“崔伯!”

阿奇聞聲從屋內迎出,一見來客,更是滿臉驚訝,當即欣喜萬狀地咧嘴笑起來,也不知是自己興奮,還是由衷替誰高興。

管臨走進正堂落座才把人放瞭,遲階卻還原端著手臂,詫異問:“這就坐下瞭,不直接往洞房領去?”

管臨面一熱,別處更熱。

遲階一眼瞧破,笑道:“看管大人朝堂上那端莊自持的樣子,誰知一背人如狼似虎,心下時時都琢磨什麼呢?”

管臨理屈詞窮。

什麼叫食髓知味?往常那些年心中惦記著人,再血氣方剛卻也沒說往下三路蔓過,自從被勾著開瞭閘破瞭葷……時時琢磨?絕對沒有!也就這數月來動輒心馳神蕩,止不住喜憂夾雜間仍回味瞭個三五百次罷瞭。

如今活色生香近在眼前,更得分外忍耐壓制,管臨端起一副正經待客神色,彷佛隻要不承認那就都不是他,轉向沏好茶端進來的阿奇道:“人回得突然,沒準備,風塵仆仆也累,今晚飯就跟傢日常吃口,酒卻得有,買壇好酒回來喝。”

遲階聞言倍顯精神,不見外插言:“一月吳稽配黃羊,二月苦露開封,三月底瞭必須得是……”

阿奇脫口搶答:“乘鶴樓的春山釀!”

遲階驚喜:“行啊你,”比著他直向管臨贊嘆,“奇小子心裡能記事,說過一遍就教會瞭。”

管臨微蹙起眉,笑意仍掩不住:“教什麼好的?教人酒囊飯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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