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迟日(27)
作者:罗浪
遲階笑意未收,望向遠去。並未接話。
章臺柳
立夏過後,天光漸長。用過晚膳,將山裡茶農前日送來的二春茶煎上,奉俞先生一杯,自己一杯,茗香伴讀,愜意無雙。
忽聞堂前大門外篤篤叩聲傳來,伴隨試探低喚:“管兄……管臨舅公在嗎?”
疑生幻覺,管臨前去門間一看,竟還真是魏初。
那日遊花魁幫他城中遞話,雖話內容本身無稽,但因最後徒勞無功,倒反似莫名感覺欠瞭他。知他平日慣愛走街串巷,今竟直找上自己門來,不知又生何事。
魏初一見他,長出一氣道:“原來你竟在這兒!害我還壯著膽子去敲太守府大門。”邊說邊不見外,抻脖子向內張望一眼,嘆道:“管兄你怎麼跟我一般命苦,也生來就住在書塾裡。”
管臨無可回應,但想著既來之總要奉待客之道,便要請進說話。魏初卻推辭擺手道:“這就走,特來請管兄,外面馬車等著。”
“去哪?”管臨問。
魏初眨眨眼睛道:“遲兄不是與你約好去什麼……淮王府!特派我先來接你。”
“這時辰去……”管臨遲疑,天色已暗,華燈初上,這會兒去初次造訪山後人傢,時機好像有點奇怪。
“所以坐馬車嘛。”魏初見他猶豫趕忙道,“遲兄自有安排,但凡他臨時起意的事,你懂的!”
那倒是個最會臨時起意的。管臨心想。既上次已知會過一聲,陪他走趟倒也無妨。便先回院稟過俞先生,與魏初出門乘上馬車。
一上車隻覺方向不對,山在城西,怎馬卻沿街向東駛去?魏初解釋道:“遲兄他們在城中晚飯,去接他。”
管臨搖搖頭,這安排得真是顛三倒四。
沒過多久,馬蹄漸緩停住,下得車來,卻發現身處一圍樓的內院,一陣濃鬱脂香刺鼻而來,滿庭人聲樂聲嘈雜,樓中幾個鶯鶯燕燕甩帕堆笑迎出。饒是管臨再沒見過世面,也瞬間猜得此為何處。
“魏初!”管臨怒喊一聲,卻被幾個過來迎扶的姑娘圍住隔開,魏初矮小身軀即刻淹沒在錦繡羅裙中不見,兩人直被衆芳推搡著,擁向內堂。
堂中聞聲閃出一男子,卻是宋鵬遷。迎見管臨到來,宋鵬遷竟喜上眉梢,連忙招喚堂中鴇母:“舅公爺到瞭,快給舅公爺上酒。”
管臨一見宋鵬遷便隱覺今日有劫,然當下被一團軟香綁架掙脫不得,心下亦不肯放棄僥幸,還奢想一切並非使詐,原計劃偶生波折,板臉問:“遲階在哪?”
宋鵬遷笑道:“遲兄弟還在路上,馬上就來。你非要見他才能放開手腳,我們就先坐坐等他。”
管臨哪裡肯坐,掙著就要走。
然其身旁衆女早得宋鵬遷授意,牢牢拉住不肯放去,況且於彼等看來,此類乳臭未幹起初一臉矜持正經的俊俏小郎君見得多去瞭,還不是幾番撩撥便終將本性喚出,你躲我趕倒更見情趣,怎能輕易放他。當下便依宋鵬遷指揮,合力拉向樓內雅間摁入座中,酒盞端上,便持杯與他進酒。
管臨窘迫躲閃,終不肯觸碰一滴。
宋鵬遷旁觀此景,隻覺做作,冷笑道:“說來舅公爺還一直欠還我一杯敬酒呢,怎的就這麼不給面子。”
管臨忙著推阻衆女,無睱答他,卻隱隱眼生一道冷光,向他刺來。
果然是太守府教出來的,骨子裡的居高臨下清高傲慢都一個鳥樣!宋鵬遷心中一凜,瞬間忘瞭今日初衷,發狠諷刺道:“這麼寧死不屈啊,那把這杯敬酒喝下,就放你走。以後就教全琴州都知道,舅公爺是多麼坐懷不亂,守身如玉。”
管臨聞此,竟無猶豫。當即以自己被纏住的手臂向上推送借力,仰頭配合吞下此酒。
宋鵬遷冷眼看過,一臉不屑,倒是依言命令衆女道:“放手吧,舅公無福消受來,人傢是聖賢,君子,沒欲沒求,不識好歹。”
管臨一感被軟玉松綁,即刻起身,卻瞬覺頭頂烏雲密佈,眼前火花四射,迎頭一塊巨石猛砸過來——他本不勝酒力,原也不至於一杯倒,但那酒卻為宋鵬遷提前讓鴇母備好的合歡酒,七分酒勁三分迷力,原為歡客助興尚後勁十足,一個平日滴酒不沾的哪生抵擋得住。
管臨複跌回座中,卻竟感坐亦難撐,倒真要借姑娘們又來攙扶的臂力才不至於癱下。猶自隱覺不可,側眼瞥見壁旁有一榻,便又嘗試起身直沖過去,跌在榻上,拼盡全力扶己靠上墻,半臥半倚,雖姿態仍不甚體面,倒也可勉強不求人由己緩和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