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迟日(257)
作者:罗浪
“老大知道,”亞望搶先一步上梯推開窖門,似再要說的話沒什麼算是機密瞭,“我聽他念叨說水平太差,來不及走前跟你合力完工瞭。”
管臨一冒頭重新面對萬丈豔陽,似是難耐刺眼,擡袖遮瞭遮臉,對這句話卻完全摸不到頭腦,什麼合力完工?指兩軍聯盟打仗嗎?水平倒都也沒至於算差吧。
“完什麼工?”
“雕……刻?我也不懂。反正最近一直在琢磨這東西。”
亞望一躍蹦回院子,打正屋外窗臺上捧瞭個小盒子交過來,盒中見有幾根粗糙不規整的竹篾與木棍,淩亂細屑上躺著把尖頭細小的刻刀,顯是用來練手的。
管臨見那根根竹木上歪歪扭扭淺刻著些筆劃——單是字寫得好卻未必能篆刻出同等的筆體,這手藝還是要專門學練的。
但他沒事練這個幹嘛,管臨拿起一片竹篾細瞧,卻見練的大都是一個字——“官”,幹什麼,想當官想瘋瞭?
……不是!
管臨呆呆放下那盒子,忽覺命運千折百繞,人生若夢似幻。
他完全知道,這傢夥太會裝傻瞭,他明明什麼都知道!
擰乾坤
連日沙暴陰霾,難得出瞭天大太陽,全軍一整日都被拉到北郊練場撒歡活動,練陣的,賽馬的,摔跤比騎射的,可著個深諳本地習俗的“教頭”盡情利用,將草原兵常日的自娛自樂學玩瞭個遍。
管臨策馬經過,張望得哪處最熱鬧非凡,也見到有些營隊已準備整兵下練,一路溜邊奔馳到練場範圍外,才下馬站定。
“見過管參軍。”有個牽驢去溪流載水回來的小兵,認出是誰,停下向管臨見禮。
管臨朝他點點頭,詢問得他姓名後道:“秦松,你卸下水後,幫我去二營陣請古教頭到這邊來。”
秦松領命欲去,又被喚住——
“等等,”管臨回身將自己的坐騎牽過,韁繩遞交來,“這匹馬隨你一同駝水回營去吧。”
秦松接過馬繩,心中疑惑參軍大人把自己這麼優良的一匹座駕借我駝水用嗎?
管臨看他傻站著不動,再度偏偏頭示意:“牽走。”
秦松不敢過問,多牽著匹馬就回瞭。
管臨擡步向東邊曠野行去,大地即將沉寂冬眠,遙望見遠處一片仍未枯敗的金黃草浪,被今日分外耀眼的斜陽這麼一普照,竟比春日更見暖煦明豔,完全打破瞭這即將凋零沉睡時節的蕭瑟感。
“噠,噠,噠……”
馬蹄聲臨近,管臨轉過身來,望著一匹駿馬被夕暉鑲邊,載著那熟悉的身影奔騰放大而來,突然隻覺內心安寧異常,竟無一絲躁動與緊張。
遲階勒下馬速,卻未駐停,驅馬圍著管臨繞瞭大半個圈。
“幹嘛呢?”他揚瞭下頭笑意翻飛,語氣卻明顯故作輕松無虞,“不能直接過來找我,管參軍這麼大架子?”
他當然知道管臨這些日有意避著他,也因此更能猜到今日突然喊他來是何事——參軍大人即將撤瞭,要回去瞭,總難免有個場面上的正式言別,而管臨甚至不肯再私去一次元和小院,隻故意選到這練場附近來見,如此公事公辦。
管臨看向他,不知是被忽閃夕光還是馬上人一瞬刺瞇瞭眼,聲音疑似慵懶地有點嘶啞:“妙棠。”
遲階聽他這麼一喚,心尖像被柔羽拂瞭下,暗顫瞭口氣,卻本能將笑容扯得更大,替他先道出:“要走瞭?”
管臨適應瞭西來的光線,緩緩立眼展顏,點瞭點頭,又莫名慢搖起頭。
遲階居高臨下費解望著他,突然感到管臨哪裡有些不同瞭,他身型比剛重逢時明顯健朗瞭許多,來時還是端雅白凈的標準文臣書生模樣,在這風刻沙襲兵戈鏗鏘中風風火火幾個月下來,鼻梁眉梢臨時覆上幾抹曝曬痕跡,恰恰中和瞭五官的過於精致,雙眼不知為何有一點點浮紅,眼神卻更顯敏銳直接,嘴唇這一堅毅緊抿,便無端散發出某種違和的偏執與野氣來。
而這副獨特又矛盾的氣質,遲階偏又打心底覺得無上熟悉,或許他甚至是這世上唯一一個知曉並認定,管臨斯文沉穩的外殼下,本質就是個瘋起來比他自己更沒邊的人。
“去葉恰灘嗎?”管臨提議,那大概算是他這幾個月來在關內外匆忙奔走印象中最美的一個地方,開口間一念想到,“趕天黑前回來。”
遲階擡擡眉,一時想不出有何事要去趟葉恰灘,卻也覺得沒必要問,想去就去,他環視四周,奇怪道:“你馬呢,腿兒著來的啊?我喊人給你牽一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