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迟日(151)

作者:罗浪


莫韉求助大炎出兵夾攻鞊罕,學究示範瞭一封回信如下——

“遠勞專介,薦示華緘,具承契好之修,深悉盟約之諭。惟夙惇於大信,已備載於前書,興關事宜,並如初議。順履新歲,備膺純福。謹白。”1)

管臨起初納罕,自恃讀瞭十幾年漢字詩書,這咬文嚼字佶屈聱牙的措辭也才將算讀懂,發給連日常漢話都聽不明白的胡人去看,誰人知道在說什麼鬼?老學究果然便是老學究,不論場合對象,生怕別人不知他學問大腔調足。

待連著習瞭幾日,管臨才無師自通領略到這其中的妙處:就是要他們看不懂!一封信看著囉裡八嗦瞭一大通,細究句句都是套話,說瞭和沒說一樣,在我方態度曖昧、舉措難訣、佯裝與予的局勢下,此等晦澀措辭正正神鬼不知而恰如其分地貫徹瞭搗糨糊精神。

我漢文字當真博大精深!

郭少晗見管臨無需點明便迅速自悟瞭外交筆法精髓,心中也有幾分欣慰贊嘆。

如此雙職在身,管臨一時忙到飛轉,也無暇籌辦搬傢一事,幸而那董季娥日日在娘傢守孝忙碌,未再回宅打擾。

轉眼回京已半月,臘月二十四為交年,炎京傢傢備酒果貼竈馬,大戶人傢還要請僧道誦經,入鄉隨俗,管臨得比常日早下差,還想著自傢沒那許多講究,可好好歇上一歇。出瞭中書省外大門,卻見竹竿似的阿奇披著一身薄雪正在焦急等候。

見管臨出來,阿奇迎上道:“舅……舅……舅公爺,那佛佛佛……法……法……”

管臨立即會意搶問:“法容是不是?她來找過我?”之前特意向阿奇叮囑過。

阿奇越急越說不出,隻猛點頭。

“她現在哪兒?”

“月……月……”阿奇自知短項有備而來,攤開左手掌,手心歪歪扭扭寫著兩個簡字。

“月白樓!”管臨急奔開步去,卻突生不祥預感又轉折回向阿奇,就地撈起一捧雪搓向其左掌心,口中重重囑托道:“你現回宅去,幫我簡單理些出門隨身物什出來。記得,今日法容來和月白樓不可告與任何人,無論誰問起,絕不可說!記住嗎?”

阿奇自己猛搓掉掌中字,連連瞪眼點頭,管臨這才又奔去。

繡巷外月白樓,女掌櫃才前剛見過這木如表弟,尚有印象,遵照法容囑托,一見管臨來便喊夥計引去街後一通七拐八繞,進到暗巷深處一傢簡陋院舍。

院中有幾個幹雜活的婦人忙忙碌碌裡出外進,東屋門外立有一人眼熟,認出是遲欄與法容住在繡巷時請雇的丫鬟小梅,自法容婚嫁便也陪嫁跟去瞭。

小梅一見管臨,憂心忡忡的臉色竟似呈一瞬驚恐,正待說話,房門輕輕慢開,法容從東屋步出,雙眼紅腫,擡頭一見管臨,兩行新淚又湧瞭出來,聲音微顫道:“木如怕是不成瞭。”

管臨一聽急要沖進,被法容擡臂攔下:“木如臨盆在即,先在外等等吧。”

遲欄本預計産期在正月底,管臨環視四周不解問:“不是講好就在倪傢生,倪師姐已籌備妥當,怎的早産如此危急,卻折騰著來這裡?”

法容身心俱疲,扶向小梅倚靠著,沉重回道:“倪師姐出事瞭!我一大早得瞭消息,大丞寺繡品攤位遭查抄,倪師姐被官兵拿去問罪,整個倪宅都被封瞭!幸在倪師姐提前交待過傢丁,有事務必要先護著木如,及時從後門躲瞭出來,她這一折騰,又跟著倪師姐這事急火攻心,當即就……唉!木如還說什麼也不去相熟的醫館,多虧月白樓郝掌櫃知道此處有這麼個隱秘接生苑。”

哪有這麼巧的事?倪師姐刺繡生意經營瞭十幾年,本本份份風平浪靜,偏偏就在遲欄借住時被找上麻煩,管臨越想越渾身發冷。

法容拭瞭拭淚,又嘆道:“知曉她是害羞抹不開,可如今哪還顧得瞭那些個?隻求順順利利母子平安不比什麼都要緊?木如啊……她是被那烏龜王八蛋傷太深瞭,我與你表姐相識這許多年,從沒見她這麼喪失活志過。”法容悲戚望向管臨,哽咽道:“剛她昏去前竟拉著我說,不要救她,也不必保孩子,立刻都死瞭幹凈。”

管臨絞心一痛。

他太瞭解二姐瞭,二姐哪裡隻是因為恨子平混蛋不想活,而是分明也猜到,是自己的存在連累瞭倪師姐一傢,被暗查追害到這番地步,孤軍無力反抗,隻求一死斬斷,免得禍及他人。

欺人太甚!管臨痛怒交加,幾乎難以自控地全身顫栗,緊攥的雙拳將手指骨節擠得咯咯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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