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迟日(150)

作者:罗浪


“好個‘血脈相連’。”孫昧似笑非笑重複道。

一旁丁啓牧卻不認同:“當下兵部吃緊,我朝出兵夾擊鞊罕,必牽動西線兵力,鞊罕若也撤挪西線前來抵抗,豈不是兩廂成全瞭賀賊,教他漁翁得利?”

圓臉的聞之接語道:“鞊罕已然調遣大將赫佈楞前往望興關!這是擺明瞭重心東移,要與我大炎硬碰硬啊,若逼得他與賀賊化敵為盟,兩線推進,那我朝西北兩線皆危矣。”

“那赫佈楞風傳乃是賀賊克星,西線打得賀兵節節敗退,鞊罕如今卻偏將他東調,這步可是耐人尋味。”

“可若拉攏承認他鞊罕,我朝豈不是加倍損耗,又要供養另一國胡人?”鷹鈎鼻爭論到酣處,說得十分露骨,“上頭與莫韉難交代不說,我大炎還經得住多少掘地三尺的盤剝搜刮?!”

孫昧撚須不語,瞇眼聽著衆人評辯,突然點名座下那個看著心不在焉的:“管逢疏?”

管臨腦中稀亂,滿心都是傢事紛擾,聽到呼喚才忙打起精神參與,本來這些時政朝策他平時閑來探討思量,自有一番見解,此刻聽到旁人議論,卻獨覺“供養”二字分為刺耳——今上若非以供養湭鄞為使命負擔,又怎會容許那董傢上下在我泱泱大炎禍亂朝綱,為非作歹?

當下便脫口回道:“上頭與莫韉能否交代,何幹全炎萬萬百姓之事?”

此語一出,滿席靜瞭一瞬。孫昧胡須一動,若帶哂笑反問道:“大炎四十幾年打根兒上受此牽制,自我不察,倒似唯你獨醒?”

“炎朝周氏天下嫡血相承,根基何止四十餘年?”管臨平聲應答。

那上座老者撂杯擡頭,孫昧似向其交換瞭一抹眼色,手指閑叩著席桌,笑而不語。

鷹鈎鼻見兩句驚人語似得學博賞識認可,也大膽接道:“若今胡妃生的再接來,相承的怕是亦沒幾滴‘嫡’血瞭。”

當今聖上即位八年,仍隻有胡地同攜歸來的貴嬪生有的那一個皇子,若此子終被立儲,來日大炎皇帝身上確是沒剩幾分漢族血脈瞭。

此話無錯,衆人卻皆不再接言,議論國事朝政尚屬文人常舉,私下談及立儲卻是為臣禁忌。圓臉見狀,主動打破話語落地的尷尬,帶頭向學博敬茶。

孫昧這才笑笑向身旁人讓請道:“與郭大人同席,哪還有我領茶的份?你們請郭大人賞臉吧。”

那上座老者聞之舉起杯,隻淡淡抿瞭一口。

在座四位後生,隻有丁啓牧知曉其人身份,見老師已不欲隱瞞,便低聲向另三人解惑道,此乃正是龍圖閣直學士、當朝中書舍人郭大人!

圓臉與鷹鈎鼻頓呈如雷貫耳受寵若驚狀。管臨席間心猿意馬,神色始終淡淡,卻也一聞此說雙眼立睜,心頭一震——

終於得見!當年樹下與竹西君密談的郭少昀之兄、二姐說過曾在遲傢危急時刻暗中給予庇護的神秘人物郭少晗。在中書省幹瞭半年體力活從未見過長官,今日竟不期遇在宴桌上。管臨不時瞄去這位少言寡語、喜怒不形於色的郭大人,心中莫名就生瞭幾分親近:自己人。

席後孫昧又特地獨拉管臨向郭少晗鄭重引薦瞭一番:“有空給郭大人看看你的文章造化,在中書省謄錄抄寫瞭半年,別是隻過筆,要見過腦才是。”

管臨自然恭應。

郭少晗卻隻簡言說瞭句:“聖上特批你回省兼事,讓你練練筆。”

管臨茫然點頭,待到出瞭門見郭少晗先一步去,才小心向孫昧請教道:“學博賜教,郭大人所言何意?”

孫昧一臉溫和看著這位出自太學近十年來能力與機遇加成最為出挑的學生,直言釋道:“郭大人欲舉薦你任往興城,大展鴻圖的機遇來瞭,你卻可要謹慎任事。”

任往北境與胡地接壤邊界興城?管臨馬上想到傢中狀況,二姐缺人照應,近期哪能離開炎京?臉上不自覺現出一絲遊離。

孫昧見來驚訝,旋即便推想到背後緣由,意味深長道:“以你之才,就想留京當個圍著宮闈瑣事轉的殿中監?”頓瞭頓收笑,臉上更現恐其不爭之色,“管逢疏,你若一生隻甘於粉侯之志,先問問你肚中灌瞭十幾年的墨水答不答應。”

不是,怎麼又扯沒邊的駙馬之說……管臨收斂怠色點點頭,國事相召,男兒丈夫自然是義不容辭,此等事宜原也由不得他選,沒必要在此無謂表態。

此後管臨每日正職下差,便又須前往中書省參與議事執筆,郭少晗特指派瞭一位學究老臣親帶他學習撰寫文書,有的放矢,便先從與胡地湭鄞莫韉、鞊罕部落往來致書的試擬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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