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迟日(147)
作者:罗浪
忙問可知搬往何處,大嬸卻連連搖頭。
管臨再往師姑掛名的寺院、大丞寺、醫館藥房,問詢平日與遲欄來往的人等,皆稱不知木如下落。越想越覺得蹊蹺,怎地活生生一個人就又不聲不響憑空消失瞭呢?周圍人更像統一瞭口徑般,個個一問三不知。
奔走到晚間一籌莫展,兜兜轉轉又回到與遲欄初次重逢去的那傢酒肆,想起二姐曾說常受此店老板娘關照,便尋上門去。
可惜女掌櫃亦推說不知,管臨見其語慈面善,說起木如師姑一臉關切,便留下自傢住址懇請道:“若得見木如或法容,煩請掌櫃幫忙帶話一句:逢疏差使歸來,急尋表姐下落。”
不出三日,管臨傢中果然收到字條,法容約他在城東李氏果子行後門相見。管臨依邀而至,明晃晃等瞭近一刻鐘,才見一輛青篷馬車駛來,掀簾現出法容警覺鬼祟的半張臉,召喚管臨匆忙上車。
管臨見車上隻有法容一人,急問:“表姐呢?”
已改為新婦發式的法容一副緊張神態:“木如現住在倪師姐傢中,這就帶你過去,路上沒人跟著你吧?”
管臨越發納悶:“誰跟著我?表姐到底怎麼瞭?”
“說來話長,去見你就知瞭……”法容深嘆一口氣,“木如現下不想被人知道在哪,我是聽說你回來瞭忙來告訴她,跟她相依為命這許多年,就見她有你這一個貼心親人,好說歹說她才允我帶你來見。你多陪表姐說說話寬寬心,她那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瞭。”
管臨聞之默然,猜到遲欄病重難愈,不知轉眼已到瞭這番光景。
馬車在一座清雅宅宇門前停下,此宅主人姓倪,夫婦膝下止有一獨女,倪小姐生性叛逆,早年為逃婚約,私自出宅躲避多年,未料混跡市井竟另辟機緣,闖出瞭師姑刺繡這門獨傢生意。如今倪小姐早過瞭婚配年紀,腰纏萬貫更不畏世俗,漸與父母和解互諒,終搬回傢來照料年邁雙親。管臨早前也聽過二姐提起,作為麾下刺繡大將,木如多年一直蒙其關愛照顧。
見過倪師姐,管臨一路隨傢仆指引進入內堂,正好見大夫從廂房中出來,臉色凝重,向倪小姐講明病情。
管臨隔著敞開房門一眼便瞧見房內遲欄斜倚在榻上,半偏著雲鬢,臉色並不算太差,甚至比年初辭別時見還圓潤瞭些。
遲欄擡眼看到門外,眉眼一彎,扶著身邊丫鬟試圖起身迎來:“逢疏。”
管臨邁步迎上,卻一瞬間愣住瞭!
眼望著遲欄出來,腦中一片混亂,突聞旁邊大夫低聲診報的幾句話清晰入耳:“……氣血不足,胎位不穩,以其目前體格狀況,恐難順利生産……”
遲欄挺著大肚艱難緩慢走出,似乎對管臨這副驚呆神態早有預料,淡淡一笑,先朝法容與倪師姐點瞭點頭,才招向管臨道:“表弟快進來坐。”
倪小姐與法容見管臨神情,看得出他對遲欄孕事一無所知,猜到二人必有許多密話要敘,識相步去,喊丫鬟下人也退出房來。
管臨呆睇著二姐足有六七個月大的孕肚,見其隨便動下都好似傷筋動骨,寒冬臘月仍有冷汗滲出,勉強向椅中靠坐下,又想伸手給管臨斟茶。
管臨忙攔下,自己倒瞭杯水一飲而盡。
“逢疏,能等到你回來太好瞭,”遲欄一手搭肚,一手輕扶腰後,目色溫柔依舊,“芒州這趟差使連坊間都在議論,皆誇六公主此行辦得利落漂亮,我每每聽到都暗笑想,一定是我逢疏弟弟全程幫出謀劃策的。”
管臨勉強笑笑,哪還有心思談這些,“二姐——”,隻一聲喚出,喉頭滾動,卻不知從何問起。
遲欄反而神色坦然,低頭看瞭看,緩緩才道:“不必替二姐憂心。此事是二姐自己任性,想到去日不多,人間來一遭,酸甜苦辣都亂嘗瞭個遍。卻還是未考慮周全,無端給姐妹們添瞭許多麻煩。”
管臨本就疑惑二姐若已婚嫁,怎會法容路上諱莫如深並不講明,現聽遲欄此說,更確定此孕並非婚來,一時除瞭驚訝萬分,更有一絲莫名恐懼從腦後幽幽冒出,“二姐,孩子……莫非,莫非是?”氣息漸粗,張口半晌,竟不敢輕易將腦中鬼魅般閃過的一個念頭道出。
遲欄目光清明,迎著他這難出口的追問,重重垂瞭下眼,一抹自嘲般的笑容漫溢開來:“實則怪不得他人,琴州一別六年,再見已是如此光景。是二姐本無多求,隨心所欲,短暫瞭卻多年掛想罷瞭。隻是不曾想造化弄人……”說到此處,眼中光彩一點點散去,竟漸化為冷漠甚帶一縷仇怨,“孩子是我自己的,後續種種,和他再無一絲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