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行(165)

作者:风途石头


他不過跟瞭將軍一人,猶可見監軍心痛煎熬,這兩年間紅藥在此處境,那小郎君的心又不知是怎樣熬過來的。

“去見那侍郎大人,再順便拜見他身側那位當傢主母嗎?”紅藥半嘲不諷地說,話語裡聽不出幾分在意。

“紅姐。”從君叫。紅藥停下瞭手裡的忙活,擡頭看向從君,從君一窒,但見紅藥盯著他,隻得說下去。

“你莫惱我,我隻是見你模樣心疼。”從君說,“他自是有錯處,卻也罪不至死,心裡仍是念著你的,也有他的難處在。紅姐若當真有情,何苦同自己過不去。縱是無尚書小姐,恐怕……”

紅藥突地就笑瞭,她瞧著從君,平靜地說:“恐怕仍不能娶我做正妻是嗎。”

從君話頭一僵。

“為何?因我不是個良人。”紅藥自問自答。

她這平靜語氣,反而更讓人心驚。從君忙道:“卻也並非如此,紅姐,你……”

“我便是怕你,怕你這樣鉆牛角尖,這樣為難自己。”從君語氣低鬱,話罷垂下瞭頭。近日她這模樣,怎能不叫從君心驚。

紅藥直直地看著他,眼裡水光澄澈,最後一斂目光,偏頭笑瞭。

小公子到底沒看到她那個眼神有多絕望。

“小公子啊。”紅藥笑著,悠悠地說,“你到底是個男人。”

他是真的在為她好,他也並不是在為那人開脫,他是當真不覺得那人犯瞭什麼大錯——那人也的確沒犯什麼錯,可憑什麼呢?

郎情妾意皆大歡喜,風塵女子逃離苦海,嫁入高官門楣,養做外宅都算是情真意切,她紅藥做什麼就那麼不識擡舉。

可她憑什麼要識擡舉。

道她並非良人,可她因何並非良人?嫌她賤為妓女,可又是何人狎妓。昔日千金的林芍兒一朝成瞭雛妓,名牌被掛在高臺上拍賣初夜之時,怎就沒人想到她是怎麼“髒”的呢?

那晚上林芍兒沒瞭,阿爹說,這個名字是他親自起的,那時候的林清抱著自己白胖的千金小姐,說:“就叫林芍兒吧,不做牡丹國色天香,便做一朵芍藥花吧,開得熱烈些。”

粉白的芍藥花那晚沾瞭血,她就活得冶豔些,阿爹說得對,芍藥花好,因此她給自己起名叫紅藥,林芍兒沒瞭、死瞭,但紅藥得活著。

活得熱烈些。

便就紙醉金迷地活,人想活著,就不能多想,想多瞭,就活不下去瞭。她有光陰可虛度,花期短暫又何妨,開一天,就熱烈一天。偏就來瞭一個人,把林芍兒給叫醒瞭。

她藏著這塊幹凈,還當她的紅藥。叫人糟蹋,看人被糟蹋,看姑娘們賣笑,看姑娘們自殺,也看她們自相殘殺。她還當紅藥比林芍兒通透些,看得久瞭,原來紅藥心裡也還是過不去,隻是沒到那個坎,總能把這會要人命的東西按在心裡頭藏好瞭。

禁足這些日子,把她壓在心底的東西一股腦地招出來瞭,偏生這時候那塊幹凈被毀瞭,林芍兒沒瞭。林芍兒沒瞭,人就死瞭一半瞭,就剩紅藥還能喘口氣,卻叫最後一根稻草給壓死瞭。

從君不懂,就算他如今亦是淪落至此,他還是不能懂。

他到底是個男人。

說小公子淒慘,他的慘又是什麼呢,不過是淪落到瞭女子的命運裡罷瞭。他受的這些苦,千百年來,女子早就受遍瞭。

從君不知道自己說錯瞭什麼,他眼睜睜地看著紅藥在自己面前“死瞭”,她的心死瞭,就再也活不過來瞭。從君看著紅藥心裡就害怕,可他又不知道該怎麼辦瞭。

“阿姐……”小公子喚。

紅藥瞧著他笑瞭,她盯著他看瞭好久好久,那目光是那樣深邃,看得從君心頭飄忽無著落。紅藥說:“再過幾日阿姐就要走瞭,你記得來送我啊。”

從君如鯁在喉,紅藥喃喃道:“夏天真好,這時候,泉江該是滿池荷花瞭吧,我好想吃清荷坊的藕粉啊。”

小公子聽瞭,就也跟著想傢瞭,可京中萬裡之遙,清荷坊的藕粉是弄不到瞭,從君卻是放在瞭心上,不知怎樣央求的將軍,在紅藥離行前那一晚,當真給她弄瞭份藕粉過來。

紅藥看瞭就是笑,味道差遠瞭,但她也都吃掉瞭。小公子看著她,心裡一下就空瞭。他想說話,卻隻是嘴唇抖瞭幾下,紅藥笑著看著他,那目光是那樣深,她摸瞭摸從君的臉頰,說:“阿姐要走瞭,你莫舍不得阿姐,你同阿姐不一樣,你好好的,阿姐走得就安心瞭。”

小公子的心像在懸崖裡似的,一下子就沒瞭底,他下意識地一把按住瞭紅藥的手,紅藥看著他,還是笑,說:“走吧,天要黑瞭,再不回去,將軍要罰你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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