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372)

作者:池崖


旁的都不提, 單單隻說當初李熙在自身難保的時候, 還願意想法子替他父親翻案, 他就還不清。

雖然老話都說父債子償, 可也有人說冤冤相報何時瞭, 裴懷恩不是四大皆空的佛,他在遇到李熙前, 走的是獨木橋,想的是要將李傢人全部都殺掉,就像承乾帝下旨將他的傢人全殺掉一樣。

可當他遇到李熙, 他發現他為李熙破瞭例,因為李熙從不勸他放下, 反而以身入局,陪他一塊上瞭橋。

他原本很高興, 他覺著他孤身隱忍這些年,終於抓住瞭一些東西。

但是再往前走,當他眼前不再隻有他雙親的血, 當他隻差一點就對所有李氏子孫都舉起屠刀,他忽然發現站在這些人身後的,居然還有千千萬萬無辜的百姓。

換句話說,李傢不是尋常人傢, 長澹也不是什麼破敗衰落的王朝。

承乾帝多疑專斷,心腸冷硬, 但就算是為瞭維護自己的權力和地位,在承乾帝在位期間,除瞭桓水那次有意為之,承乾帝從沒對外打輸過一場仗,也沒讓長澹的土地丟掉一寸。

承乾帝有私心,他使百姓蒙昧,不重教育,他不吝犧牲,幾乎視人命如草芥,他所做一切都是為瞭鞏固自己的高位,可他也為大半願意老實待在“籠子”裡的長澹人,造出一片無知但快樂的凈土。

還不到時候,李氏在長澹的地位依然固若金湯,更別提還有齊王這樣真將百姓放在心上,重農桑,受愛戴的賢王在。

在這片土地上活著的百姓才是最弱者,他們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尚且有飯吃,有衣穿,看不見正在暗處悄悄腐爛的血肉,也認為自己永遠不會變成那些……可以被君王隨意犧牲拋棄的零碎血肉。

長澹的夢正酣,距離亂世還很遠,外敵尚能應對,幾場可怕的戰爭都局限在邊陲,比李氏更有威望的勢力也還沒出現,籠子裡的百姓興不起反抗念頭,他們善良順從的叩謝天恩,雖然勞作辛苦,卻覺得這日子也能過。

而他裴懷恩,他的仇人並非尋常百姓,而是這樣一位大權在握的皇帝——那些倒黴的老百姓可不欠他的。

實際上裴懷恩心裡也清楚,承乾帝駕崩後的那個“靈”字惡謚,其實是李熙給邵毅軒的一個交代,更是李熙的私心抹黑。

裴懷恩曾經恨不得以天底下最殘忍的手段屠盡李氏滿門,不論婦孺稚子,但殺死他們之後呢?

待他們全部死去後,長澹就會亂。

這種結果與裴懷恩幼時受到的教導背道而馳,讓他不知該怎麼辦,直到他看見李熙的做法。

按理說,李熙也是個身背血仇的人,可李熙比他更能忍,而且一直都目標明確。

李熙為裴懷恩提供瞭“報仇”的新方向。

那就是既然放不下,就別放下,但也不是隻有靠殺人才能做成事,而是要努力找到事情的根源,然後盡可能的彌補遺憾。

為名所累者,便想法子正名,為利所累者,便想法子東山再起。

而後還要逼剛愎自用者低頭認錯,讓手沾鮮血者以血償之。

但無辜無知者無錯,也無罪,世人要報複,不過就是想為他們自己求個能看得見的因果,從此獲得安寧罷瞭,“報複”二字,原本便是人性,而非冤冤相報的原因。

隻有因此就揮刀向更弱者,讓更弱者認為自己是無故受瞭牽連,隻有當曾經的魚肉也變成懦夫和屠夫——這才是冤冤相報,世代不休的根源。

所以冤有頭,債有主,要血債血償卻不要濫殺無辜。李熙從不像楊閣老那樣勸他釋然,隻要他想殺的人確與他有恩怨,李熙從不插手,也從不會慷他人之慨。

可一旦當他誤傷無辜,所有人都對此習以為常,認為他就該是這個樣子時,李熙又會讓他看到自己心中的善。

正如淮王妃那次,李熙會直白的開口安慰他,讓他明白他的煎熬是人之常情,是有道理有價值的,而非對裴傢滿門冤魂的背叛。

不必勉強自己原諒曾經的仇敵,這是對人心的堅持。

不讓自己變得比那些惡人更惡,這是對本心的堅守。

裴懷恩在京中渾渾噩噩的過瞭這麼多年,入眼全是藏在陰影底下的勾心鬥角,算計陷害,幾乎沒怎麼見過外面的天。

但李熙從大滄回來,約莫是曾有舅舅和舅母疼愛的緣故,李熙除瞭記得垣水那場被血染紅的大雪,以及自己被困大滄整整兩年的難受,卻也還記得大漠孤煙,還有邊陲的純樸百姓,雲白風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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