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155)

作者:池崖


所以在一個必死之人的身上,需要考慮的,便不該再是這個人何時會死, 而該是怎樣從這個人身上獲取最大的利益。

尤其是這個人還對自己未來的結局渾然不知,錯覺自己可以逃出生天, 甚至東山再起……那麼整件事就會變得更有趣瞭。

裴懷恩想到這裡,忽又低低地笑起來,松瞭手。

晉王便是在這時得瞭喘息,掙紮著坐起身,滿身冷汗的靠在床頭。

裴懷恩擡手招李熙來他身邊,饒有興致地問,“李征,你已自身難保,還能給我什麼好處?”

晉王聞言低頭看瞭眼自己身上的血。他是常年待在戰場上的人,他不怕疼,可他很討厭這樣被動的和別人談條件。

更何況眼下好端端坐在他面前的人,還隻是他從前養的一條狗。

可是時間寶貴,他必須得盡快從這間屋子裡走出去,必須時刻牢記惠妃對他的教導,學會對一條狗做小伏低。

是以晉王極不耐煩地忍瞭又忍,開口說:“懷恩,我手裡有姚傢在漠北的賬。”

隻一句簡簡單單的話,便可抵萬金。

“封傢的變數太多,更何況人心難測,恐怕就連你自己,也不敢保證被你派過去的那些人,能在事成之後對你永遠忠心——不信你就瞧我,你瞧我此刻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麼?”晉王灼灼地看著裴懷恩,冷聲說:“人管不住人,隻有把柄能管得住人,懷恩啊,你助我離京,我差人把賬本送到你手上,讓你心想事成,如何。”

裴懷恩聽晉王這樣說,臉色果然變瞭,但是搖頭道:“是我將你害到此種地步,你恨我入骨,未必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騙我。”

晉王攥緊瞭枕邊的劍,眼也不眨地盯著裴懷恩那張豔色無雙的臉,恨不能一劍把人給捅瞭。

“……我將宥兒押給你,直到你驗清那些賬目的真假。”晉王舌底腥甜,說,“我隻有宥兒這麼一個兒子,你手裡拿著他,還有什麼不放心。”

裴懷恩頗詫異地咦瞭聲,目露鄙夷。

“為瞭離京,竟連親生兒子也不要。李征,你果然夠狠。”半晌,裴懷恩沉吟再三,最終十分滿意地點頭說,“隻是宥兒尚小,離瞭母親難免哭鬧,我又沒耐心,實在哄不來什麼孩子,不如就讓宥兒的娘也留下來,替我哄哄他吧。”

妻妾沒瞭可以再娶,兒子沒瞭可以再生,這是裴懷恩對他最後的讓步,晉王對此心知肚明,隻得咬牙答應。

李熙站在旁邊一言不發地等,眼觀鼻鼻觀心,努力讓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盡量不被卷進這場劍拔弩張的對峙中。

畢竟,依著他對裴懷恩的瞭解,他知道這場吃人不吐骨頭的談判還沒有結束,遠遠沒有。

因為裴懷恩現在雖然已經在晉王身上取得瞭足夠的好處,卻絕對無法容忍自己被愚弄、被輕看。

昔日姚元裡的死狀還歷歷在目,晉王卻不能動,隻不知裴懷恩這回為瞭出氣,又會想出什麼陰損的整人法子來。

正出神,就見裴懷恩沉默少頃,果然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來,笑得比方才更開心瞭。

不顧李熙在場,裴懷恩傾身向前,看笑話一樣,伸手撫晉王的臉,說:“我適才想起來,用魚線牽著竹筒吞入腹中,事後再設法吐出的過程極痛苦,更別提若萬一叫我發現瞭……李征,你猜那夏炳為何敢冒這麼大的風險幫你?”

輕聲慢語的,聽來就如裴懷恩剛進王府那年,令晉王有一瞬間的怔愣。

“他、他受過我母妃的恩惠。”晉王下意識就說,“他一直都是這麼同我……”

裴懷恩卻突兀地打斷瞭他,拇指徐徐壓蹭到他的喉頭,使瞭些力氣往下按。

恰好是能令人感到不適,卻又不會真被傷著的力道。

“母妃?哪個母妃啊?”裴懷恩眉眼帶笑,愉悅地說:“李征,你跟瞭惠妃這麼多年,恐怕都快想不起自己的親娘是誰瞭吧?”

晉王微微仰起頭,面上警惕不減。

但裴懷恩仿佛早就料到瞭晉王對他會是這麼個態度,一點也不生氣。因為就在剛才,他忽然想到瞭一個絕妙的報複方法,一個比立刻就把晉王的真實身世和盤托出,引晉王羞憤自戕更好玩的方法,那就是讓晉王在知曉那些舊事前,先下手殺死自己的親爹。

至於這遊戲到底該怎麼玩麼……

裴懷恩早些年為瞭活,張嘴說過太多的謊,很清楚隻有那些真假摻雜著的謊話,才最容易令人信服,所以他此時隻是短暫地斟酌片刻,便已在心裡有瞭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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