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何死于兰若寺?(2)
作者:给大家讲一下事情的经过
還是好冷,不論她再怎麼縮進蘇河的懷裡,仍然擺脫不瞭脊柱上那道瘆人的寒意。蘇河一隻手摟著她默不作聲,她能聽到他夾雜在室內雨聲中輕微的呼吸聲。
“蘇河?”她企圖用對話來轉移對寒冷的註意力。
“嗯?”
“你今天還去所裡麼?”
“不用,需要實際應用操作的項目都已經完成,剩下的任務在婆娑海內完成就行瞭。”蘇河面向她的側臉背著光,她隻能勉強看清他眼睛的光亮。“時間還很長,今天天氣不好,我就在傢。”
他低下頭問她,“你呢?案子還順利麼?”
她沉默瞭一下,搖搖頭:“不怎麼順利,也許一會兒就要通知我過去瞭。”太多事等著她處理,相比起來紛亂的暴雨反而更能給她帶來安寧。“總局歷史上最年輕的網技科科長”,名頭聽起來夠響亮,但網技科的歷史也不過才二十多年,婆娑海的歷史也不過三十年。而她擁有瞭這個名頭,就仿佛給所有人都給予瞭把各種各樣的事情來“拜托”她的權力。
蘇河撫摸瞭一下她的手,掌心處的繭子摩擦著她的手背。“記得休息,別太累瞭。”
“好的,我知道瞭。”
長久的沉默,他們一時陷入無話的境地之中,雨似乎越來越大。蒲橋將手從蘇河的手掌下抽出來,撫摸著他的後腦。極短的發茬就像是一層毛刷一樣掠過她的手心。她已經打開瞭視覺信息,計時器在視野左上角閃著熒光,已經是淩晨三點三十,室內溫度 9 度,濕度 46%,四十多條未讀的文本訊息,信用賬單、商品房廣告、義體植入推薦、娛樂活動的預告(政府提前一個月,安排在新年來臨之際在江上放焰火,但蒲橋心裡清楚壓根不會有人去看)……重重疊疊壘在她視野窗口的右下角。四十年?還是五十年?書本上的歷史說,那時候人手一臺小型的網絡終端,也是這樣層層疊疊的消息,沒日沒夜,使人不論是空間還是時間都不再有實際的距離,然而人卻日複一日不再交流,如同此刻她與蘇河不發一言,對話陷入死局。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應該是一年前,一年前的十一月,天氣也如此時一樣,冷雨漫漫。兩個人在深夜的臥室內對話總是陡然休止,想要說的話卻哽咽在嘴邊,就算說出來,面對的也是漫無邊際的沉默,沒有落處。但蒲橋不在乎,隻要蘇河一直在就好,她沒有太多期待和要求,隻要他一直在就好。
加密急訊發自總局的指揮終端,直接繞開蒲橋顱內計算機的消息過濾層,甜美但卻略帶一點機械的女聲直接回蕩在她的腦子裡:“網技科科長蒲橋,坐標 5-3-44-122,航空艦已經出發,請於八分鐘後抵達停機位置,收到請回複。重複,網技科科長蒲橋……”
“收到瞭,我馬上就到。”聲音戛然而止,蒲橋翻身下床、穿衣、穿鞋。她沒有心思打扮,黑色長褲、總局的高纖維作戰靴,白色襯衫外面罩上巨大的黑色納米鬥篷——防雨防火,甚至還能抵禦二級以下的沖擊。最省事的是她不用束發,她頭發隻到後頸,一直沒有蓄長,現在的女性時尚是在頭發上貼滿五光十色的標紙,她很慶幸自己沒有這種興趣
蘇河仍然沒有說話。臥室的門滑開,蒲橋扣上鬥篷上的最後一顆磁扣時回頭瞥瞭一眼。蘇河不知道何時起身,坐在床邊註視著她,臉上的光暈隨著窗外的雨起落不定。
“要出去瞭嗎?”蘇河問。
“是的,不用等我,你繼續睡吧。”門滑上前的最後一刻,蒲橋回望蘇河的臉,卻發現怎麼都看不清蘇河的表情。
暴雨肆意潑灑在地面上,停機坪上泛起慘白色的雨霧,雨水順著蒲橋鬥篷的帽簷流下,積水在她的腳邊彙成大小不一的溪流。雨水遮擋瞭蒲橋的視線,城市不見瞭,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深灰色的紙,紙上隻有數十道幾乎被抹掉的線條——鱗次櫛比的大樓佇立在雨中隻剩下模糊的影子,蒲橋站在樓群的中間,感覺自己就像是站在一座墳場墓碑的頂頭。
飛行艦在蒲橋的前方緩緩落下,野獸一樣的引擎聲撕開雨幕,紅色的探照燈直刺下來,將她所站立的地面染成一片血紅。飛行艦接近地面大概三米的位置,氣流將周遭的雨水轟地一下吹散,從飛行艦腹部的四個頂端伸出四隻蟹鉗一樣的支架,卡進地面上四個半米深的凹槽中。
碳制門向上擡起,蒲橋躍進艦艙,艙門關閉,蟹鉗收攏,又是一陣轟鳴,暴雨再一次被撕碎,飛行艦筆直沖上天,直插進黑色的雨夜中。透過艦倉內的全景顯示屏,蒲橋看著自己所住的墓碑林越變越小,直到變成一個小方塊。飛船在十二區的樓群上空越過,大江自十二區中間橫穿而過,江水像墨汁一樣在雨夜中翻滾。大地是黑色的,各式大樓頂上的紅色航空燈,像星星一樣在黑色的大地上閃爍。然而即便是在這樣的雨夜裡,大地東南方的盡頭依舊明亮得像是在燃燒——那是上六區的燈火,Ⅲ市全境唯一不受限電令管控的區域,也正是飛行艦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