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何死于兰若寺?(17)

作者:给大家讲一下事情的经过


她徑直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身上隻穿瞭一件棉佈的長裙,頭發隨意地披散下來,垂到耳畔。義眼的夜視已經關閉,她隻能勉強看清黑暗裡傢具的線條,她撫摸瞭一下自己的手心,明明已經沖洗瞭很久,但她卻似乎仍能感覺到掌心中鮮血的黏稠,凝結成血塊粘在她的手心。

臥室的門向一邊劃開,蘇河無聲地走出來坐在她的旁邊,一隻手輕輕搭在蒲橋的肩膀上:“怎麼不進去睡覺?”

“太晚瞭,我怕吵醒你,再說瞭我也睡不著。”疲憊像被褥一樣層層蓋在蒲橋的身上,但她卻毫無困意。她強撐著擠出一個笑容,但隨即意識到在這片漆黑中,就像她看不清蘇河的臉一樣,蘇河也看不清她的臉。

“沒關系。”蘇河慢慢地將她的頭撥過來,擱在他的肩膀上。“有什麼事就跟我說,不用怕吵到我。”

她記得很多年前,在很多時刻,蘇河也曾這樣將她的頭擱在他的肩膀上。

第一次她記得是在八年前的冬天,那是她與蘇河相戀後的第一次約會。他們在一傢舊式影院中一起觀看瞭一部數十年前的愛情片,美人遲暮,回憶起自己年輕時為她而死的愛人,墜入天堂一般的夢境,夢裡巨輪並未沉沒,所有人都在為他們的愛情獻禮,在夢境行就高潮之際,蘇河也是這樣,輕輕將她的頭擱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握緊瞭她的手。那是Ⅲ市為數不多的舊式影院,新的技術帶來新的理念,而新的理念引領新的時代。過去觀影時“靈魂的震撼”不再隻是一句感慨,而是在意識數據的技術下成為一種切實的物理刺激。新時代大步向前,舊時代的一切自然被迅速地遺棄,於是影院跟著熒幕中的少女一並衰老,陳舊得就像是落灰的標本。而就在他們看完電影後不久,那傢影院也宣告結業,不久便被拆除,沒有留下一點餘灰。

還有一次,則是在蘇河陪她一起給她父母掃墓的時候。在第 16 區有一片巨大的陵園,一條大路將陵園分割成兩片,沿著大路一直往前就能到達墨湖邊。Ⅲ市成千上萬的人都葬在第 16 區,他們的數量逐年增加,蒲橋記得小時候父親說過:總有一天,16 區的死者會超過生者,16 區會成為Ⅲ市最寂靜的角落。那天她站在父親的墓碑前,母親的墓碑就緊挨著父親,兩塊小小的黑色方形石頭用白色的字體刻著他們生卒的年月,這就是父母在這世上除她以外殘留下的最後痕跡。也是像這樣,蘇河輕輕撥著她的頭擱在自己的肩膀上,她看不到蘇河的表情,隻能感受到耳邊他溫熱的呼吸。

丁峻的傢安置在 19 區大島的盡頭,又是颶風天,狂風中飛行艦搖擺得就像是掛鐘上的擺錘。第 19 區分局的人隻能驅車趕來,直到半個小時後才趕到現場。蒲橋手上的血跡並不是丁峻的,而是他的妻子的。在追趕蒲橋他們的時候,她一腳踩空滾下瞭堤壩,萬幸滾下的是不靠海的那邊,才沒有落進大海。她的頭摔破瞭,身上的擦傷也是不計其數,附近沒有醫院,蒲橋隻能用飛行艦上自載的醫療箱給她做一點簡單的處理。也是在處理的時候,蒲橋才發現這個女人並沒有裝載顱內計算機,蒲橋不懂手語,也無法通過顱內信息傳遞和她交流,人口數據庫中沒有那個女人的信息,而丁峻個人信息中的婚姻狀況醒目地顯示“未婚”兩個字。分局的人在搜檢現場時,那個女人就一直坐在大堂中央那張丁峻坐過的沙發上,不哭也不鬧,隻是低著頭看著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日子以後會很難過。”蒲橋說。

“那個作傢沒有留下什麼東西給她嗎?”蘇河的聲音自她頭頂傳來。

“說是說十幾年的夫妻,但丁峻根本就沒有和她結婚,甚至她是不是自願與丁峻生活在一起都不知道。她沒有任何法律上的繼承權,還是個黑戶口,連計算機都沒有裝載,現場勘查完後分局的人就把她帶走瞭,應該是要處罰她。”

回想起深夜在丁峻傢中發生的事,蒲橋又感到自己的腦袋隱隱作痛。少有的,她在勘察的現場與分局前來協辦的同事吵瞭起來,她已經不記得上一次在工作中爆發那樣激烈的情緒是什麼時候。對丁峻妻子的處罰合法合規,沒有戶口就是沒有戶口,更別說她沒有裝載計算機,也並不符合第 277 號法令所規定的“不裝載計算機”的例外情況。分局的同事已經夠給蒲橋面子,甚至都沒有用上拘束用具,但是那時她就是忍耐不住。她說不清是什麼原因,也許是那女人要被分局的人帶走時的眼神刺痛瞭她:沒有憤怒也沒有疑惑,她靜靜地跟隨在分局的人的身後,眼神空洞,像是被人圈養的某種寵物,隻是脖子上少瞭一根鐵鏈。場面十分混亂,那個小個子的勘察人員罵蒲橋是“瘋女人”,白川差點和他動起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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