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嗡嗡震动起来，云生登录到自己过去的微信号，顺便将手机号也换了，所以此刻来电极有可能是熟人。

他没有接，而是任凭震动声持续着，直到自动挂断，和江尧分开以后，云生拐进一条小路，依旧是之前的那个号码，他点了接听。

听到了一句带着哽咽和颤抖的

“小生啊”

“小生啊”

不对，是两道，一道来自手机的扩音器，另一道

云生擡头，面前站着他的养母，崔诗槐。

云生只愣了两秒就喊出那个十分陌生的字：“妈。”

陌生不单单是失忆以后没叫过，失忆之前他也没多少机会叫出口，因为他一叫这个字，面前的女人就很痛苦。

崔诗槐手里捏着一个信封，站在原地有些无措：“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在这里说吧。”

他不认为两人之间有什麽可以寒暄的，崔诗槐往前走了几步，已经显出老态，云生记得失忆前她比现在要年轻许多。

“听说你出车祸忘掉很多东西，那...”

云生对上崔诗槐有些躲藏的双眼：“已经想起来了。”

“想起来那就好...那就好。”她这麽说着却不是真的为他感到高兴，反而希望他记不起来的样子。

崔诗槐将手里的信封递过去：“这是你转过来的几千块钱。”

云生準备好的话都被堵在了嗓子眼，他不解地问道：“不是需要钱吗？我只有这麽多了。”

崔诗槐抹了一下眼睛，应该不是才哭的，眼皮已经肿起来了：“是很缺钱，你妹妹出轨被拍下来了，对方要离婚还要赔偿，家里拿不出来了。”

尽管养父母对他并不好，他没办法看着他们走投无路而无动于衷。

“我没有钱是真的，但是可以帮你们借，需要你们自己去还。”

“不不...不，我不是来找你要钱的。”崔诗槐摆摆手，眼泪又汹涌地流出来。

“当年，我刚结婚不久，就接到电话，电话里说要我去上江福利院的地方领养一个叫江之眠的孩子，就能得到三百万，我和你爸一商量就去了，也如愿得到三百万。”崔诗槐抹着眼泪，“我们对你不好，因为你不是亲生的，但是你越大，那张脸就越熟悉，联想到那种可能性我开始有意逃避你，不想面对你...”

这番话的暗示性太强了，藏匿于其中真相几乎马上要横亘在两人之间。

云生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也不能说冷，只是血色尽褪的脸显得他不近人情，他突然大声开口：“别说了！”

他将那只一直握着信封的手推回去，连带着崔诗槐也被他推着移动：“你走！你走！我不想听这些！”

“不行，我要说！”崔诗槐紧紧抓着云生的手臂，知道接下来的话会对云生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像是怕没机会一样，她声嘶力竭，“我取了你的头发去医院做DNA，检查结果说你是我亲生儿子！”

云生头脑轰鸣，手只是虚握着崔诗槐的胳膊，一分力气都使不出来了，秋风呼啸，却有越来越多的冷汗从他头上冒出来。

这话像是打开了一个裂缝，崔诗槐这麽多年的愧疚，无奈，没办法宣之于口的真相滚成一个巨大的雪球，在二十年后砸向母子两人，冷意彻骨。

迈出了最艰难的一步，崔诗槐像是要将憋了这麽多年的话全部倒出来：“对不起，妈当时生你的时候是未婚先孕，恰好有个人说他们家缺儿子，我只是为了你能过更好的生活，你跟着我压根活不下去，没想到...我也没有想到兜兜转转会在福利院把你领回家。”

崔诗槐哭到浑身脱力，他跪坐下来，在云生脚边，云生像个木头人一样做不出任何反应。

“接到领养通知那会儿，我刚刚开始自己的婚姻，我不敢承认，云平松每次打你，拿你撒气，克扣你生活费，我都当做没有看见，好不容易你读了大学我真的替你高兴，私心希望你走得远远的。”崔诗槐双手捂住泪湿的脸，情绪在快速地崩溃，“但是打扫你房间的时候发现了你小时候的日记本，每一页，每一行都是“我想妈妈”，我真的受不了了，我被折磨得快要疯了。”

云生机械地低下头，却什麽都看不清，“啪嗒啪嗒”，滚烫的眼泪滴在鼓鼓囊囊的棉衣上，这是早晨宋星河给他挑的，他说今天会降温，要穿厚一点才行。

为什麽身体不冷，反而心里更凉呢？

“你知道我有多渴望知道你的存在吗？日思夜想的人就在我身边，她却不认我。”

云生的声音很轻，混在簌簌的风中，被彻底打散，他像只矗立在寒冬的雀，只有在来年春天的时候，尸体才会回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