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妈在吗？我妈妈嘱咐我要代她问好。”谢游之说。

昔拉轻咳了一声，“不要喊他舅妈，喊他舅叔就行。”

谢游之这才意识到那为未曾谋面的长辈是男性。他点头，也没多问，只是从善如流地改了口。

从门厅进入，是一条七弯八拐的木制走廊，廊两边从高到低种着栾树、梧桐、芭蕉、竹柏和一些谢游之叫不出名的低矮灌木，浓郁的树荫阴凉了暑热。

谢游之忽然听见灌丛传来的窸窣声响，他垂下眼，一条通体漆黑的蛇正在酢浆草与蒲儿根里滑腻而过。

这条蛇显然不是怕人的性子，它瞟了一下谢游之和昔拉，便大摇大摆地滑进廊里，横渡了过去。

“舅舅，你养蛇了？”谢游之问。

“不是我的，”昔拉回答说，“是阿普的。”

噢，原来舅叔叫阿普。

谢游之默默记了下来。

“你舅叔把蛇当作宝贝疙瘩，现在家里到处都是他的心肝宝贝，你注意千万别一不小心踩到了，它们是会告状的。”昔拉郑重其事地告诫谢游之。

尽管不知道蛇是怎麽告状的，但谢游之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昔拉喜欢旧的东西，因此他的家也遵循了古典园林的构造之法。长廊狭窄，尽头却直通豁然开朗的花园。穿过花园，便是会客的厅房，以往新年谢游之一家便总是在这儿和昔拉一起吃饭。厅房东边有一处房屋，西边也对望着有一处房屋，都以长廊相连，中间则是花园亭坝。

走到厅房，谢游之就看见了这位名叫阿普的舅叔。

他正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走到餐桌边，他很高，身型清瘦，穿着黑色的长袍，皮肤很白，留着一头与谢游之相似的黑色卷发。注意到丈夫背后的来访者，他对谢游之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

不知道是不是谢游之的错觉，他总觉得舅叔盯着他的眼睛盯了好一会儿。

“舅叔好，”谢游之把手上的礼袋递给阿普，他微微鞠躬表示尊重，“我代我妈妈向您问好。”

阿普也没有忸怩，接过访礼后便颔首道谢。

谢游之又拿出一个礼袋，“我听妈妈说我们又有了一个表弟，初次见面，我也不知道表弟喜欢什麽，就买了点小东西。”

说是小东西，但谢游之手上的礼袋怎麽看也不便宜。

阿普也没想到这个外甥会这麽客气。他迟疑了一下，看了眼昔拉，见昔拉沖他微微一笑，他才伸手接了过去。

“有心了。”阿普道谢说。

谢游之笑了笑。

三个人坐上餐桌，桌上摆着消暑的西瓜、凉茶、甜汤还有些糕点。

“你是希儿的孩子，”阿普问，“我记得她有两个？”

“是的。我是谢游之，我的弟弟是谢溯之。”谢游之点头。

谢游之和阿普一起说了些家常，昔拉坐在旁边随手搅着甜汤，看着阿普笑。

面前的两位长辈都是年近古稀的老人了，但当他们坐在一起，谢游之却能想象出他们年轻的样子。

忽然，厨房里的锅开了，一股甘甜味飘了出来。

阿普往厨房去，让昔拉去喊一下拿扎叙。拿扎叙指的是谢游之的另一个表弟，从小跟着阿普长大的那个。

昔拉应了声，转头就苦笑了一下，拜托谢游之去。

“那个孩子不喜欢我，”他指了指左边的房屋，无奈地说，“正好你还没有见过他吧？”

直觉自己的舅舅又在坑人，但谢游之无奈没法拒绝，只得点头说好。

见谢游之这麽配合，昔拉笑了一下，提了个醒，“你别在那个孩子面前叫他拿扎叙。他不喜欢这个名字，你叫他複生就好。”

谢游之记了下来。

複生这个名字，倒是和另一个表弟的名字有异曲同工之妙。另外一个表弟是随着昔拉长大的那个，名叫做不死。谢游之和他见面不多，记忆里是一个很纤细、沉默，相貌极其出衆的少年。

“不死呢？”谢游之顺口问道，“怎麽没见他在？”

“他搬到学校附近一个人住了，现在都不怎麽回家。”昔拉答道。

“这样啊……”谢游之点点头，没再细问。

昔拉摊手，无奈地摇头道，“他现在十七岁了，正值叛逆期，有自己的想法，和我这种老年人有代沟也正常。”

或许是这样吧。

谢游之想。他看看大舅，岁月格外优待这个男人，即便花白了一半头发，眼角也夹有细纹，手背上还浮现出淡淡的老年斑，但六十有五的昔拉身型依旧挺拔，从来没有散发出那股衰老的味道。当他托着脸，注视着谁时，空气中的浮尘都仿佛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