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月亮(27)

作者:祝小宴


“这麽複杂,”李汤说,“我只是想着,过两天家里会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人来做客,待着不自在。”

任玦听出李汤的意思,他是怕任玦不自在。任玦心里有点乱,没接话。初二李汤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跟大人报备,但没说是去辉州,只说到另一个市滑雪。

当着家长们的面,李汤又问任玦:“去麽?好学生绷了这麽久的弦,放松下。”

任玦说:“也行。”他看着李汤极简风格的行李箱,有点麻,“没事,你带你衣服算了,东西我收吧。”

李汤不爱收拾行李,立马乖巧点头:“好呢。”

城轨上,李汤在软件划拉,问任玦对酒店有没有什麽要求。任玦说:“你订你的。我住我家。”

“嗯?”李汤擡眼看他,顿了顿,“行啊。”

任玦却洩气了:“我开玩笑的。可怜你,让你蹭个沙发。”

“哎嘿。”

老式家属楼,步梯,开门进去,任玦现交水电费。房子小,但采光好得吓人,天气晴朗,阳光打进客厅,光线里尘埃飞舞。过去十几年,任玦和任芳然就住在这里。

略微开裂的墙上贴着墨绿和草绿的墙纸,桌布缀着金色流苏,大大小小的动物玩偶堆在地毯的一角。任芳然处心积虑地为生活涂抹罗曼蒂克的光泽。

一整面墙都是任玦的奖状和奖杯,被任芳然加以装裱。李汤说:“人比人气死人。”

任玦坐在窗户下面,一时失神。明明是自己的生活,才过了这麽点时间,怎麽感觉已经如此遥远。李汤说:“一会儿去超市买床单被子。”

原来任芳然把她自己的家私都清理干净了。李汤无辜申诉:“真让我睡沙发呀。”任玦恼火地说:“别买了,浪费。”晚上两个人睡在任玦房间,李汤没见识地大呼小叫:“天花板上的星星关了灯会亮诶。”

“我妈弄的,有段时间很流行。你看过《交换空间》吗?里面演过。”

“看过,”李汤说,“很羡慕,但我妈说家里装修是专门设计的,外星人来了也不许改。”

“阿姨还有这麽专权的时候呢。”

一个人能捍卫的事物很少时,就会对这仅有的事物显出堪称兇狠的在意。李汤说:“我妈对那个程老师——就是眼镜男,好像很在意。一开始眼镜男只是想借我妈的人脉推书,结果两个人真的谈上了。”

“啊……”

“眼镜男说要跟老婆离婚。我妈很感动,回到家李老板又是那副德行,我妈前两天跟李老板提了离婚。李老板觉得她在瞎胡闹。”

“你跟你妈很像。”

“什麽意思?”其实李汤知道任玦什麽意思,没要求他回答,只是说,“睡吧。”

“嗯。”话虽如此,他们仍然都大睁着眼,盯着天花板上黯淡的星星。后来,任玦弓起身,背对李汤。因为他想到很诡异的问题:李汤和蒋小沅这样躺在一起过吗?躺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会干什麽?

任玦在心里骂自己,这麽八卦,神经,管你屁事。使劲闭上眼,在心里背了一则BBC的新闻。睡意朦胧之际,思绪里出现了他的围巾。

……天啊。

李汤呼吸平缓,任玦以为他睡着了,结果下一秒李汤坐起来。任玦拖着嗓子:“你干什麽?”

“上厕所,然后阳台抽根烟,”暗色中李汤挥挥手表示不用管他,“有点认床,小事。”

就这麽折腾一通,第二天起床,两个人精神头竟然都还行。他们包了一辆车去宝井景区,天气晴好,距离很远的时候就能望清山上的树。

景区单人票一百二,进场有民俗表演、山体电梯之类的,另算钱。玻璃栈道不要钱,但任玦不想上:“我恐高。”

李汤说:“我们走别的路。”

可别的路要绕很远,任玦不想走。李汤又说:“那我拽着你。”两人溜着山走了,其实因为游客太多,那玻璃很髒,生与死的界限因此很模糊,大家失去对死神的敬畏,都想着赶紧过了算了。

过去以后李汤才笑话任玦:“又怕高又怕累,早说就不上这山了呗。”

“也没那麽怕!”任玦不高兴地给自己辩护。李汤笑得,两个人又去吹糖人,看戏剧表演。任玦无语:“你真的有点太能走了。”下午,他们找到以前种树的山,近十年过去,那山又郁郁葱葱起来了。

夕阳晚照之际,李汤和任玦站在对面的山头上。

没有和任何人讲过,那场火在李汤的梦中燃烧了很多年。梦中不是一座山在烧而是百千座山在烧,但意外很安静。火光又远又近,摧枯拉朽,颠倒衆生,像某种神。神的引诱下,群山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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