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的诅咒(92)

作者:灯无荞麦


一切如常。

然而听着两人的脚步渐远,看着那扇隐隐透光的玻璃窗,艾格却记起了昨夜落海之人身处幻境时的神情。他们在那间舱室看到了什麽?事务长?一切如常的事务长?

……会开口说话、发号施令的事务长?

他没法得知离开的两人看到了什麽,只是确信他们所见的一定不是眼前这幅图景。

透过窗户,墙上的刑具泛着冷光,那张面具落在桌上,漆黑的眼洞朝着沉默的屋顶。相比满室精美收藏的船长室,这间仅仅摆放了桌椅与睡床的舱室几乎毫无人气,像个未经準备的新居。

角落里仅有的一盏油灯照着一个大开的木箱,木箱中冒出的一层珠宝则是整间舱室唯一明亮的地方。

而那条拖着黑尾的动物坐在远离明亮的长椅上,黑发垂落扶手,连接着地上的阴影,它低首端详着手中的东西,平静又专注的样子仿若是这间人类舱室一直以来的所属者。静谧的昏暗中,艾格看清了它手里泛着光泽的东西,那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绿宝石。

几乎是他来到窗口的同时,人鱼在屋内擡起了头。

如果换做是一个人类无声无息地侵占了亡者的舱室,又在不经意间被人看到一切,不管如何镇定,屋内之人或多或少都该出现隐秘曝露后的神态了。

然而此刻盘踞在里面的是那样一个动物——巫师的诉说言犹在耳,那是一个无法与人类共通、只属于恐惧的动物。它追逐恐惧,食用恐惧,它嗅到人们的恐惧,又凭借那些恐惧让人们迷失在噩梦与幻境。恐惧会召唤恐惧、恐惧会扩大恐惧,当人们被恐惧完全浸透,它甚至能操纵那恐惧之人。如果条件得当,如果拿到了人类的鲜血,它大概还能制造一株红珊瑚。

它所有神秘的手段都是为恐惧而生,在这艘恐惧笼罩的轮船上,所有神秘事情的发生也都该是理所应当。

慢慢地,人鱼穿过屋子,来到了窗口。

那张苍白面孔清楚出现在玻璃之后,他看到了它一如既往的凝视模样。透窗而过的视线徐徐滑动在脸上,长久而无声的注视后,它开始从屋内摸索窗框,打开窗户,那动作已经足够缓慢,陈旧的窗扇却依旧发出了不可控制的声响。

刺耳的声音刮过耳膜,在寂静里几乎是惊扰的,它倏而停下,目光停上他的眉心。

那凝神屏气的样子让他有种错觉,错觉自己脸上已经有了什麽反应,比如皱眉,比如不安,比如恐惧的端倪,更错觉他任何的反应都能令窗后的动物停下所有呼吸与动作。

许久过去了,窗户终于在安静里打开,它擡起一点脸,找寻什麽般朝他轻轻嗅来。艾格伸出手,碰上一片翕动中的长鳃。

于是它如预料的那样,所有的呼吸与动作都停下了。

为恐惧而生的动物,艾格出神地想。如果人们心生恐惧,那就是它的嘴下羔羊。

鳃片的轮廓锋利而危险,半干的触感和湿润时不太一样,柔软消失,更坚硬了,他摸到一根轻颤的骨刺。没由来地,他开始设想如果曾经的自己遇到了这条为恐惧而生的动物——如果他还不识恐惧,如果他还在那个诅咒降临前的海岛,如果是那个男孩碰到了这样一条动物——首先冒出的是那样一个疑问:他会恐惧吗?

这样想着,手指沿着鳃片来到了黑色发际。好奇与恐惧是未知的两面,他知道,或许再胆大包天的人面对未知时都该有一点恐惧。

但它是这样一种动物,长鳃奇妙,黑发的触感也奇妙,像无数传说的具现,好奇终究会占据上风,曾经那个听遍了神秘故事的男孩大概会在观察之后问声好,试探着交换一个名字,试探着和它握个手——最简单的,表示友好的那一套。

忽然地,人鱼脸颊向后撤去。

艾格回过神,手指间那片长鳃正在受痛般地瑟缩回脑后,若那部位是像尾鳍一样柔软的东西,这一瞬它也许已经蜷成了一团。他朝人鱼脸上看去,那双灰眼珠正在望着他的手。

他低下眼睛,这才看到了手指上的血迹,反应过来刚刚碰上了那根骨刺的顶端。

手背出现一片湿润,是人鱼的一只蹼掌伸了过来,他没有动弹,过了一会儿,另一只蹼掌也慢慢伸来。

它碰上手背的姿势不是抓握,也不是捧举,轻而潮湿的触碰里,那双蹼掌仿佛成了人鱼不懂如何使用的陌生部位,又或者人类的手掌是一种令它无措的沉重之物。

艾格跟着它的眼睛望向指头上的那点血迹。

他没有嗅到血腥味,也不觉疼痛,却可以想象到那种疼痛与血腥。他已经知道了鲜血可以是亲者的恐惧,也可以是仇者的利器,鲜血里总有诸多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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