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是，何乐去医院的这天，在候诊厅里遇见了唐明。

乘坐扶梯来到三楼的精神科，何乐在自助机上刚签完到。一转头，就看到唐明双手握拳放在双腿上，挺直背，端坐在过道对面的座椅上，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何乐微微吃惊，很快他走到对方跟前，瞪大眼睛：“唐明？”

唐明款款起身，他没商务派头地伸手，而是微笑打招呼说：“你好，何乐。”

随着唐明起身，何乐眼睛从下往上擡，直到他从俯视变成仰视，唐明不再升高，脸上依旧是和煦的笑意。

何乐盯着唐明：“你这次不会也把我预约的专家给换了吧？”

他本想问唐明“你怎麽在这里”，但一想到自己上次来医院看膝盖的事，话到嘴边变成调侃。

唐明愣了一下，笑说：“没有，这次你约的专家很厉害。”

何乐打量人一番，也笑笑说：“那是，光挂号费就花了我五十呢。”

这仔细打量之后何乐才发现，之前几次见面都是正装的唐明，这次穿的是休閑的POLO衫和直筒西裤，脚上也不是昂贵的手工皮鞋，而是一双轻熟简约的小白鞋，与西装革履配套的背头刘海也散落在额间。他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不少，气质也随意散漫。

看着不像临时从别处赶过来的，而像是特意在候诊厅里等待着。

倒真有几分关系不错的好朋友的模样。

何乐眼珠子一转，弯腰缓缓在座椅上坐下：“你今天怎麽过来了，工作日不用上班？”

他好像习惯了唐明的先斩后奏，无意计较对方一再私下调查自己的事。

唐明如实道：“跟助理请了假。”

何乐刚靠到椅背上的身体又坐直，动作太快，他轻啧了一声。

唐明闻声看向何乐，没看出异样又坐得端正。

何乐控制住吃痛的表情，眉头却是紧蹙着。

唐明意外出现在医院，他心中要说没有感触是假。在医院有人作陪，总归比孤身一人要好。但先不说这件事被林珩知道了会是麻烦，何乐也一直不能理解唐明的重情重义，来的太莫名其妙了。这次也是，还特意请假过来...

想想何乐又说：“其实唐总日理万机，不用专门过来的，我怎麽说也三十多岁的人，你这样，显得我很呆比。”

面对何乐粗语下的婉拒，唐明只是莞尔一笑。

何乐看了他好一会，见唐明没有要回应的意思，最后最能作罢。

啊，行吧。

差点忘了，这人一向如此，自我，听不见其他人的声音。

何乐不愿再做无用功。他瘪瘪嘴，故意道：“是你自己要来的啊，事后别找我请吃饭。”

唐明这才又尴尬一笑：“不会。”

实际上身边有个人也不赖，何乐转变态度，找了些话题和话少的唐明有一句没一句聊起来。

两人也没聊多久，候诊室的电子播报就喊到了何乐的名字。

何乐让唐明在外面等，他独自走进医生的就诊室。

初次问诊何乐没有太大压力，医生了解情况后，先开了一堆检测项目让何乐缴费去做。可等血常规、心率、心脑电图、脑部CT， 加上SDS、HAMD等一系列检查做下来，何乐的心情明显不如之前豁朗。

这期间何乐步伐很慢，从这个检查室换到另一个检查室，他腿上的动作可以说是越来越慢。

唐明一直跟在何乐身侧，也不怎麽说话，就只是默默走在他身边，偶尔垂下视线，暗自观察何乐的神情。

“待会複诊，你陪我一起进去吧。”拿着一堆报告单再次坐在候诊厅的座椅上，沉默好半天的何乐开了口。

唐明侧目看着他，温声道：“好。”

“谢谢。”

身边唯一知道自己生病的人只有唐明，何乐能求援的也只有唐明。

“你现在有自我伤害或者...更严重的倾向麽？”

再次面诊，专家拿着何乐的报告单，问了这个很严肃的问题。

唐明站在何乐身后，眉头并不轻松。

反倒是何乐听见医生的问题很平静。

与其说平静，不如说是麻木，他迟钝好几秒，点了点头：“有。”

说着何乐缓缓撸起宽松的深色裤腿，雪白的大腿内侧肌肤，赫然出现一片密密麻麻的细小洞眼。

触及那一个个红肿，有的还在渗血水的洞眼，唐明眼神光一滞。

恍然间，他明白了为什麽检查那会何乐走得那麽慢，不仅是因为变差的情绪，而是何乐腿上有伤。

看着故作坚强的何乐，唐明心头闷闷的，像是被人用拳头锤了好几拳似的又闷又疼。

何乐低头摸了摸被自己用竹签扎出来的伤口，语气淡淡地说：“有时候太难受了，会想把心里的痛，转移到身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