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半树的你(71)

作者:于悬
是啊,年年归乡,除了探亲,也能是为祭奠。

他有很多失悔收不了场,还卑劣地,情商负数地以想要熟悉钟望星自居,一字一字地任他说完。

“今天是我姐的忌日,和我妈一起去看看她。”

杳然无音的空调房流转着一抹悲色。

许愿不知钟望星那日仓惶逃离商场长椅的原因竟是隔着生死。

扫墓于活下来的人而言,比故去之人还多了那麽点不公平的伤悲。

像一坛入土氧化益发香醇的酒,时间越长,就越发老熟,伤悲也更浓烈,纵然若此,想念缅怀的人仍会年年前来看望。

如鱼刺入嗓,锐痛难咽。

有时候,不被遗忘就是这根鱼刺扎在弥留之人喉间的疼。

许愿点开日历,将四号下标记的老历小字烙印进记忆的骨髓。

老历六月初六。

至少在此后每年的这一天,他不要钟望星一个人。

农村的犬吠有天然的扩声效果,一家叫,另一家就跟着叫。

钟望星问:“……许愿,你还在吗?”

“我在。”许愿不让钟望星多等一秒地应答,乱怪自己的趴姿压着心髒堵得疼,半靠床头屈膝坐着,气息顺畅了点:“哥,我还在呢。”

钟望星轻轻嗯着,肢体蜷缩向一边,手机自然而然的被包裹在上下身的弯曲里,成为驱寒的火光,温热周围贪暖的身躯,“那你还想听吗?”

别难过的话讲出来太大言不惭了,许愿另寻他法:“想啊,但我更想当说的那个人,哥就排到下一次吧。”

“下一次?”

“是啊。”许愿柔声说:“只要哥需要,故事彙也会一直在。”

钟望星没有说好,语声低微:“为什麽?”

这麽做不浪费时间吗?

还是说,你对其他人都是这样体贴入微?

“这还要理由?”

许愿除了实话什麽都往外说:“因为哥心善脾气好,教我带我,长得也盘正条顺,又贵为店长,一看就是一根很好抱的大腿。”

最要紧的是,你是钟望星。

钟望星拿他没法奈何:“满嘴跑火车。”

“句句真言。”

许愿的腔调稍微正经了些:“哥,别的不说,起码我这个人还是很好相处的吧。咱俩关系虽然比不上你和慕川校园到社会,但多少也够点分量,那你看,我气氛都烘托到这了,你要狠心打我脸吗?”

钉到十字架上的钟望星进退两难,心里暖烘烘地弃甲受降:“谢谢你,许愿,这话我好像和你说过很多遍了,因为每次都是真心的,你不用和慕川去比较,你很特别,也远比你想象中的好。”

心跳像在蹦迪,脸色酡红。

这话但凡换个人说,许愿都不会是这个怂样。

许愿对着手机扬唇窃喜,掩藏得很好:“哥这麽夸我,我很容易飘的。”

钟望星笑笑不答,口腔里苦涩难去的药味似乎弱了存在感。

毛利话费滚滚翻,许愿清楚地记得这天他和钟望星东拉西扯地聊到淩晨两三点,吐槽怀旧,嘴皮子要说干。

说七大姑八大姨,说他今天搬瓦被瓦片夹到手指头都是肿的,还揭了不少朋友的老底。

余子絮晚上起夜,听到房间里的畅谈声,都得倒杯水多走几步去送给许愿,比个大拇哥哑语道:你是真能逼逼。

又一茬没一茬的搭理声缓缓乏倦,许愿轻着嗓音道:“哥?你要睡了吗?”

钟望星脸半埋在臂弯间,沉着眼皮恹恹欲睡地回了一声。

许愿也略微遭不住地打了个安静的哈欠,“要来首摇篮曲吗?”

钟望星稀里糊涂地嗯,实际就没听清几个字。

待到许愿清了清嗓子唱起潘安邦的“外婆的澎湖湾”时,他才反射弧过长道:“怎麽会想唱这个?”

以为自己走调,许愿抿了抿唇:“是不是太难听了?”

“没有,就问问。”

许愿重拾信心:“我今天到家的时候余子絮放的就是这个,可能是被洗脑了吧,脑子里一下就跳出这首歌。”

有些歌仿佛是人们天生就会的,潜移默化间,好像就融进血脉里了,偶然再听见时,旋律歌词都已脱口而出。

钟望星被唤醒古早的记忆,“好久没听过这歌了,后面的你会吗?”

“会啊。”许愿毛遂自荐:“歌词都不用过脑,我唱给你听?”

“好。”他闭上眼说。

毫无声乐技巧的低唱青涩,少了轻快的伴奏和对外婆的怀念就更像是呢喃的哄慰,软绵绵的伴着钟望星入眠。

晚风轻拂澎湖湾白浪逐沙滩

没有椰林缀斜阳只是一片海蓝蓝

坐在门前的矮墙上一遍遍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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