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半树的你(69)
作者:于悬
光源就在他苍白濡湿的脸边,背后墙上映出他惝恍的形影,半阖的双眼空洞无物,长久才聚上焦,床头斜挎包上黄绿相间的龟蜜闯入他幽深的目光。
蜜蜂头有一边卡在龟壳里,像是别人强行捏进去的。
原来他方才抓的一直不是包的布料,是龟蜜。
鬼使神差地拯救出那张呆头呆脑的蜜蜂笑脸,他不由地想起送他龟蜜的人。
仿佛被操控般无知无觉,他点下了许愿的电话号码。
被他在乎着关心道:“哥,你是不舒服吗?”
钟望星没有具体渴望过要许愿说点什麽,这是他第一次在发病时主动与外界接轨,他在罕见地寻求帮助。
每次病发,钟望星都站在一张厚重的门后,随着消极焦躁不停疯长,那张门会被自己一寸寸合拢。
大部分时候,药物会硬生生卡住门的最后一道缝隙,但那不足以将门后的人拉出来。
钟望星只是贪恋地觉得,许愿曾让自己获得过短瞬的安宁,他想再次窥见天光。
“嗯。”
他就这麽把开着扩音的手机放在一旁,姿势不变地呆看着屏幕上的通话时间一秒秒延长。
许愿心紧道:“哪里不舒服?感冒了还是怎麽?”
“有点……睡不着。”
许愿提起的心降下一半,瞥了眼当下时间:“八点多,是太早了才睡不着吧,还是你认床?”
“不知道。”
他不知道该怎麽继续交谈,大脑像被糊住了,思绪言语都很沉滞。
就辛苦了许愿单方面向外输出:“那就不管这些了,我们扯谈,扯久了就会困了。”
“嗯。”
健谈是天赋,许愿从他的此时此刻说起:“我在书房帮我妈找图呢,全是手稿,找得我眼花缭乱。我感觉她画图比我好看,严谨,审美也在线,还都能被实现,苏佛爷就是苏佛爷。”
“在这呢,还要夸一夸才出来。”
总算寻到他要的那张,许愿拍照发给苏怜,複原书柜,专心去和钟望星聊天:“对了,你的健康证我明天去帮你领回来吧。”
许愿的絮叨仿佛钟望星头边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还是一直不容回绝的小鸟。
“不回答就是默认了,那我明天取回来直接带去店里给你换上。”
哒哒哒哒……
窗外突响起叮铃哐啷的声响,许愿带着手机来到窗边,擡望向玻璃外晦暗的夜空,莫名兴奋道:“哥!中临下雨了!”
说还不够,他要让钟望星更身临其境。
扒开窗,两下甩掉拖鞋,爬上入墙的长桌,把公放的手机探出溽热不改的空气,大声道:“你听!突然就下起来了!”
钟望星听得很清楚。
风的呼声不大,雨点乱七八糟地撞击防盗窗,像断线的珠串砸上空心的不鏽钢,发出紧凑的叮铃声。
这是人间的雨声,许愿听到的雨声,没有他内心的那场瓢泼疯狂,轰轰烈烈,是最平凡的聒噪,把他拽回人寰俗世,还赐予一个陪行的人。
“听到了吗?越来越大了!”许愿问他。
钟望星仿佛亲眼瞧见了这雨,语调逐渐闪烁出生机:“听到了,你快关窗。”
许愿顺溜地闭上窗,人还在桌上不下来,盘膝赏着黑不溜秋的夜雨:“我就猜到今天会下雨,白天的时候就闻到了,还有蜻蜓低飞,一点风没有,特别闷热,跟身上缠了层保鲜膜似的。”
他把话抛给钟望星:“哥,你那边是这样吗?”
“没。”钟望星说:“我这大太阳,现在也不下雨。”
“那比中临好多了,这里的天气真是要死不活。”许愿手撑在身体两侧,指头扣住桌沿,仰脖懒道:“七月大雨,老天爷也太阴晴不定了。”
钟望星改成仰躺,低声说:“你讨厌雨天?”
“不会,我只讨厌热。”
当世界只剩下雨声时,人的心灵很容易沉寂下来,许愿在通讯的沉默里轻声问他:“哥,你有点困了吗?”
钟望星侧目问:“你是不是想睡了?要不今天先……”
“别!”许愿料到他要说什麽,怕他手快摁掉电话:“这才几点啊,通宵画稿我都熬过,怎麽可能困。”
钟望星几次欲言,几次不语,轻点亮待机时间早已结束的屏幕,末了还是说出了于他而言是冒犯的请求:“那……故事彙可以有第二期吗?”
故事彙?原来他还记得这个瞎编的节目名。
被催更的许愿立即允诺:“当然可以有。”
说许愿不意外那是假的。
问可以吗,承认失眠,这都不符合钟望星表象性格的行为逻辑。
那些在旁人眼中再寻常不过的只言片语,安在钟望星嘴里,让许愿敏锐地感知到,钟望星不仅是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