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半树的你(218)
作者:于悬
“你这麽紧张干嘛?”秦岁失笑地走向自己的桌面:“我是想问你,我这有创可贴你要不……”
“不需要。”钟望星恨不能躲进真空里,烦躁道:“你拿了东西就赶紧走。”
怀疑自己听错,秦岁露出了短暂的恍惚。
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一次次关心被拒不说,还没得到几分好脸色,他火大了不少,冷脸道:“你什麽意思?”
钟望星愈发累了,踅身想走。
秦岁抓过他的一边肩膀将人掰回:“问你呢?这麽久了你什麽意思啊?”
“平时和你讲话你爱答不理,好心还要贴你冷屁股,现在我回自己宿舍都要被你赶,你要真对我有什麽意见你就说,没必要在这装模装样。”
一瞬之间,钟望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重重情绪压垮而张牙舞爪的陌生人。
“我什麽样?”钟望星扔掉毛巾,暴怒道:“看不惯你可以换宿舍啊!”
“你他妈……”
秦岁举拳要揍,拳风还未至,手机的来电声就先一步响起。
这道铃声像是勾住了秦岁理性的一角。
瞪了钟望星半天,他还是放下了拳,气不过地骂道:“精神病吧你。”
他接起那通奏了许久的电话:“喂,爸……嗯,放学了……”
边和父亲说着话,边快速找到地铁卡,走出了宿舍。
秦岁最后给钟望星留下的,是一记很有洩愤用意的摔门声。
咣的一下,仿佛震进了钟望星心底。
他霍然醒来。
自己刚才……都干了什麽?
无尽的懊悔将他裹挟,要透不过气了。
他怎麽能那麽跟秦岁说话。
是不是真就像秦岁说的那样,他……是个精神病?
第二天,钟望星自己一个人出了校,找到一家有精神科室的医院挂了号。
诊断结果很明确,焦虑症和抑郁症在他身上共存。
当他再次坐到医生面前,听人家夸自己很坚强,能坚持这麽久时,他怀疑自己病傻了。
因为那是钟望星第一次觉得,疾病二字听起来,这麽赏心悦耳。
他只是生病了,不是脆弱,不是奇怪,不是装模作样。
这原来,叫一种病。
是病就总要治的。
彼时的社会对这类疾病还未真正的正眼相看,前来问诊的人却不在少数。
医生要控制门诊时长,并没有空挨个挨个地去询问病人们的成长经历和心事,最有效也最终的手段,就是药物治疗。
未成年的钟望星少了监护人,在正规的治病道路上寸步难行。
想跳过监护人这一环的他没能拿到药,只问到了一张中成药的药单。
慕川就像一个局外人。
等他回校时,钟望星已经确诊了,秦岁也申请了换寝,两个人即使在班上,不没再有过任何交流。
可他也只错过了这一段,此后钟望星每一个磕磕撞撞险象叠生的日夜他几乎都看在眼里。
高考失利,千说万说没让赵慧莲拉着去複读。
住院,出院,再住院,再出院。这中间,还心血来潮开了个奶茶店。
自钟望星得病以来,慕川就再也没从他嘴里听到过他想做什麽,于是当钟望星来找自己借钱开店时,他不假思索地就把钱转了过去。
他想着,钟望星或许是要向前看了。
他想错了。
整个青山不语都是钟招娣的乐园,却成了埋葬钟望星的墓地。
几年中,青山不语的生意日渐火热,钟望星便将第二家分店的计划落实,选址于繁华的不夜山。
直至2023年4月,钟望星的病还是以一张病历的形式暴露在了赵慧莲的面前。
她单方面的与钟望星发生了争吵。
很混乱。
刚从屋外晒干收回的一竹篓茶籽也被赵慧莲一脚踢翻。
无数茶籽像弹珠一样散乱在地面,滚动,互碰。
钟望星问赵慧莲:“妈,如果姐不是钟招娣,我不是钟望星,你还会爱我们吗?”
赵慧莲的回答太坚决了,似乎不论光阴倒流多少遍,她都不会变。
“你不是钟望星还能是谁?你姐吗?你要是你姐,根本就活不到今天。”
以至于,钟望星舍弃自己,也是不论多少遍后的必然。
他终是走入了久远记忆里的那条通山渠,献上未来不知还有多少年的茍活,将自己的生命永恒地停在了26岁。
输液室
这放映了钟望星一生的长梦,只是许愿三个小时昏沉的睡眠。
再醒来,入眼便是天花板的输液轨道。
却并不清晰。
有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浸湿他鬓边的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