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半树的你(186)
作者:于悬
钟望星大概猜到了老李的小孙女在默默对抗着什麽了,也猜到她不是不愿意读,而是没有哪个学校会冒着风险去收一个患有双相情感障碍的学生。
可他年迈的奶奶不知,问:“这是什麽病啊?严重吗?”
“什麽严不严重,就是精神病啊老太太。不痛不痒的,那都是自己想出来的,还买药,不用想也晓得她偷的那些钱乱花到哪里去了。”
“那个叛逆劲,我有亲戚就在现场,老李家的店子不就开在国道边上嘛,沖出门就笔直地往国道上跑,几个人都追不回,被撞得飞出去几米远,当场就被货车碾死了,血都流干。”
钟奶奶喟然道:“真是造孽啊。”
“谁说不是呢。”
齐爷爷就像是活在山骨村里的百晓生,任何流言蜚语掀起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老李他儿子花了多大心血才养出来这麽一个闺女,让她吃穿不愁,什麽事都不用想。你再看看现在,全村人都知道他们家出了个精神病,丢脸都丢到对门村去了,气得老李席都没办。”
赵慧莲问:“这人都死了,应该是要赔钱的吧?”
“肯定赔了呀,就是赔的不多……”
打发了两位老人片刻时间的每个字眼在他们看来都轻如尘灰,其中令人窒息的重量都倾倒施压在了钟望星心口。
在他的既往里,也有这样藏着刀的一笑而过、冷嘲热讽。
犹如一种否定,和一句伴随终生不断自问的为什麽。
为什麽人们能够如此轻松的调侃我剥骨抽筋的痛苦,我跛脚走来的人生,我死磕也无用的疾病?
是不是因为,这些真的就不是事?
只是我,不够坚强?
钟望星不停地撕碎撕小手中橘子的果皮,失了魂一般,赵慧莲见了,问他:“怎麽了望星?橘子不好吃吗?”
“……没。”钟望星强为欢笑:“我发呆呢。”
衣兜里响起电话铃声,钟望星才摸出看了一眼,便真正展露出了一丝源自内心的笑,和赵慧莲说:“妈,我出去接个电话。橘子你吃,都剥好了。”
赵慧莲摊掌接下:“去吧。”
上楼回到房中,钟望星才通上电话,而来电的人早是等不住了:“喂喂喂,哥这适合密会的地方找得挺久啊。”
钟望星展眉道:“会有人在自己房间里密会吗?”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许愿说:“在老家怎麽样?没有网络会不会很无聊?”
钟望星没开灯,摸黑坐在赵慧莲为他新换了床单被罩的床上:“会有一点,所以只能自己找事做。”
“都干了什麽?”
“贴对联。”
许愿问是不是那时在商场签集福卡送的那个,钟望星回答是的:“我贴我们家大门上了,我妈还以为是我买的。”
论及此事,许愿有话要说:“我今天回我爸妈家,也打算贴来着,我跟他们显摆这对联是我靠颜值刷脸换回来的,你知道我爸怎麽说吗?”
“什麽?”
“他骂我!”
许愿憋屈道:“他说我这麽大一个人,还不如人家几岁的小女孩,只会一□□爬字,把我贬得一无是处,可真是我亲爹。”
钟望星才不认同:“你没有一无是处。”
这许愿当然有足够的自信,可他更想了解钟望星眼里的自己,问:“那我是什麽样的?”
钟望星被问住了,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该怎麽形容许小愿呢?
当钟望星这麽问自己时,答案竟已是呼之欲出了。
他跟随本能,说:“你是……一本童话,让我光想起,就很快乐。”
“……”
这次轮到许愿不会了,独自在钟望星看不到的房间悄悄红了脸。
妈的!没录音!
久久不得许愿的回複,空气都僵滞住了。
钟望星越来越为自己傻里傻气没什麽营养的话感到无地自容,宛如一种慢性毒,赧颜道:“嗯……我、我就随便……”
“童话?”许愿又变回那个得心应手的许愿:“我以前怎麽就没发现哥这麽会说话,会夸就多夸点,我爱听。”
钟望星倒上床,胡乱抓起一角棉花被裹住自己:“没了,我读书少,词穷。”
“还害羞。”许愿笑他。
放了寒假的许蔚然又来叨扰许愿了,在楼下左一声哥哥右一声哥哥地嚷着,许愿要他在下面等一会,关上门再次举起手机:“哥?”
钟望星躲在被子里应了一声。
“还羞着呢?”
“没有。”
“没有就好。”许愿没抓着人调谑得太狠,“别忘了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