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半树的你(119)
作者:于悬
他擡眼去看电梯显示屏到几楼了,适巧遇上电梯门开了,是一位探病家属搭了上来。
叫人费解的是,这家属是靠一张小巧轻便的电梯卡刷开的电梯门。
只是给收着电梯卡的探病家属让一脚位置时,许愿无意往缓缓关闭的电梯门外瞥了一眼。
神色溘然一紧,惊怔得失神。
不断收缩的两门间,怎麽会有一个侧脸和钟望星长得这麽像的人?
穿着病号服,手背上残留着未拔的留置针,孤零零站在侯梯厅边焊满防盗钢管的窗前。
这个侧颜在许愿眼中近乎于一个斜后角的背影,可供于识别身份的面容部位相当局限,然许愿的反射神经还是在瞬息间给了有且仅有一个的答案。
电梯门完全闭合,许愿还呆站如松。
他看错了吧,钟望星不是有事回老家了吗?怎麽会出现在这啊?
这可是医院住院部……
这是住院部哪一层?
许愿猝然扭脖,找到挂在电梯壁上的住院楼层索引牌,视线快速由上往下扫。
最终停在一处,眼底震颤。
12楼——心身医学科(三病区、四病区)
脑袋里木得空蕩蕩,那人究竟是不是钟望星都来不及想,许愿疾忙连续按亮11层的按钮。
电梯不可能再临时上去了,他要在下一层出去。
这一层的等待仿佛被无限延长,许愿几乎是挤着电梯门缝出来的,直奔疏散楼梯,一阶并作两阶地攀上12楼。
两张白色的门板挡住了他的前进,哪半扇都拉不动。
12楼的安全出口门,打不开。
回闪过那名探病家属拿的电梯卡,许愿颓然。
他进不去了。
这一层是精神科,病人随时会走极端的特殊性需要更为严格的控制进出人员和进出通道。
他没有那个权限,连进到里面去核实一下钟望星到底在不在都做不到。
他会认错钟望星吗?
许愿希望是自己回眼花了
不死心地在11楼乘了一趟上行电梯,12楼的楼层键许愿数不清按了多少遍。
都没反应,按再多遍都不会亮。
在许愿到达不了的12层里,钟望星立在窗格前,黑发些许蓬乱地散落在衣领上,半睁着眼,被太阳迎面照射的瞳仁垂向楼下,目光游离。
阳光渗窗而入,在他身后脚边留下一道同样孤独的影子。
经过这四天的调整药物治疗和物理治疗,他才终于有了一点实感。
还活着的实感。
历次在这个地方睁眼,他都不能自已的郁愤,他怎麽还这麽痛苦?怎麽还没死?
病情像现在这样得到管制后,他至多不会时常去渴望死亡。
从没有哪一次,他会如眼下,觉得庆幸。
庆幸自己还能感受到烈阳的温度,消毒水的气味,鞋底踩踏地板的声音。
以及……想念将这所有挽留住的许愿。
那天是珞珞的生日,钟望星滴水未进地参加了她的庆生后就没再打扰她和慕川的二人世界。
回到家,他私自加大安眠的药量入睡,也仅维持了两三个小时的睡眠。
抑郁症的典型症状晨重暮轻在他身上得到十足的体现,不像焦虑的惊恐障碍,那麽突发猛烈,而是层层叠加,对求生意志反複的炙烤,挝折。
像鬼压床,清醒着不能动弹,肌肉关节酸痛不止。
因侧躺而传出耳道的心跳乱得听不出节奏。
他被自己的心搏吵得要崩溃,翻身仰躺,各种躯体反应给不断壮大的自毁心态提供着养分。
最起码,不要是今天吧。钟望星绝望地想。
珞珞是今天的寿星,慕川準备了很久,他们都在期待这天,也许此刻还在哪玩得不分昼夜。
他今天死,会不会影响他们的兴致?
他不能在珞珞以后的每一年生日都印上这麽晦气的记忆。
可怎麽办?
他好想死!他好想死啊!
为什麽光是呼吸都这麽煎熬?
其实也没那麽难吧,这个房间到处都是可以解脱自己的利器。
隔断柜上……应该有他吃完药忘收的玻璃杯。
够了,这个就够了!
钟望星歪过头,想爬起去拿玻璃杯。
龟蜜挂件就恪尽职守地悬挂在他取玻璃杯的必经之路。
微动的指节一僵,他就要撑起身的手臂顷刻溃散掉所有力气。
脱水造成的晕眩里,记忆触底反弹。
他好像……答应过谁,一个什麽承诺来着?
万丈悬崖边,他顿住只差一步就会踩空坠跌的脚,徜恍听见了许愿眇眇忽忽的声音将他节节向生的方向拉拽。
“不管发生什麽,哥,好好活着,别消失不见。”